陶玉明

    铁 匠

    我们村靠老水井那个地方有一个铁匠铺，一年四季都会传出叮当叮当的打铁声。每天清晨,是这摆钟一样有节奏的声音把沉寂的村寨唤醒。

    经营铁匠铺的是我们村的老五大伯，村人都叫他铁匠老五。铁匠老五常年披着一件旧马褂，身材短粗、臂膀浑圆，青筋突露的双手像一把张开着的老虎钳。打铁的时候，他一只手用钳夹着铁块，一只手抡着铁锤。一锤砸下去，势如霹雳,火花四溅。

    铁匠老五有一个徒弟，是他的一个侄儿,看上去还只有十四五岁，炼铁的时候负责帮他拉风箱，我们村的人都喊他小炉匠。小炉匠皮肤白净、脚手细长，拉炉的时候，脸色通红，汗水淋漓。

    铁匠老五把收来的废旧钢板、铁块打制成锄头、镰刀和斧头，把铸铁放在炼炉里熔化成铁水浇铸成犁尖和耙齿,一堆废铜烂铁就变成了一件件崭新的农具。等这些农具分送到村民手中的时候，一年的春耕也就开始了。

    铁匠活是一门讲究的手艺。铁匠老五经常给他的侄儿小炉匠传授打铁的要诀：打铁的时候要讲究“猛火烧”“冷水淬”“轻锤敲”；一把菜刀要经过切铁、焊钢、生火、锻打、成形、淬火、调口、砂磨、上把等工序，每道工序都不能马虎。小炉匠听后感觉到一头雾水，对铁匠老五说，打铁还要讲究这么多，打的又不是金子银子。老铁匠说，农具就是庄稼人谋生的家什，金贵着呢。

    铁匠活是精细的活计，这就是通常讲的活“粗”艺不粗。打一把锄头,要经过3道工序:一是“生火”——就是要让铁张开一张“嘴”,把钢“衔”在口中，再通过火的煅烧让铁和钢糅在一起，将钢焊在锄头口上；二是“淬火”——就是将火红的锄头放入装有冷水的木盆中，让铁质更坚硬；三是磨牙，打出来的锄头刃口参差不齐，得用錾子錾齐，弄不好就会崩掉一小块，成为“缺牙锄”。最后，还要用砂轮打磨，让锄口的锋刃恰到好处，太钝了挖不了土，太利了容易歪缺。

    铁匠是我们布朗族乡村的艺人，深得乡亲们的敬爱。村民有一个习惯，去请铁匠老五打农具的时候都要带去一点礼物，也算作是给他的报酬。礼物不在贵贱，主要是表达主人的一点心意。送去的礼物可以是一升米、一斗苞谷，也可以是一袋茶、一包烟。铁匠老五一般不收钱，说收乡亲们的钱就太见外了。对于贫穷人家，铁匠老五是不会收他们礼物的，无论收与不收礼物，他都要对送来的农具精打细磨。

    铁匠活计是最枯燥而又辛苦的劳作，打铁人也就是在这千锤百炼中磨练出了铁一般的毅力。铁匠老五的手臂上到处都是被铁水灼伤的疤痕，长着老茧的手掌像松树皮一样粗糙，常年打铁让他变得腰弓背驼，但他从未有过要放弃打铁的念头。他对村里人说：一天不握铁锤手就发痒，一日听不到叮当声心就发慌。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上街就可以购买到现成的农具,乡村再也听不到打铁的声音了。

    石 匠

    一个村会做石活的人很多,但真正能称得上石匠的没有几个。我们村就只有那么三四个石匠，一年四季都专门为村里的人打石头。

    建房的时候用的石料最多，砌堡坎用的方块石、垫柱子用的柱脚石、打地基用的基础石全靠石匠打制。柱脚石要打成圆柱形的，成开口大的花瓶状,既稳固又美观；砌堡坎的石头要打成方块形的，每块石头要打出“锯齿”,砌出的堡坎才不会坍塌；基础石要打成棱角形的，支砌下去的石头才能相互咬合、对缝相扣。盖房用的石料一定要用坚硬的马牙石，不能用磨刀石和片片石，否则容易风化和被水浸软。

    我们村有两个石匠不仅会打建房用的石料,还会打制舂米用的杵臼和磨面用的石磨。那个时候,乡村人家都要有一只石杵臼和一对石磨,除了平时舂米和磨面,过年的时候要用石杵臼舂粑粑,用石磨磨豆腐。我们布朗族认为，过年不舂糯米粑粑不磨豆腐，就是吃鸡鸭鱼肉也没有年味。

    艾罕大伯是我们村手艺最好的石匠，专门打一些石杵臼和石磨卖给村里的人。每天早晨，天麻麻亮，艾罕大伯就带着錾子和铁锤走往他的石场忙活，太阳出来了就叮当叮当地敲打起来。一块庞大而不规则的石头经他一天天劈削和凿打，慢慢变成了圆柱形的杵臼和圆盘形的石磨。

    艾罕大伯一辈子做石匠，打了无数的杵臼和石磨，但没有留下一个传承他手艺的徒弟。不是他不愿意教，而是年轻人不愿意学。年轻人都觉得做石匠活太苦太累，也赚不了多少钱。

    木 匠

    我们村有七八个木匠，有两个是师傅，其他人是他们的徒弟。哪家人盖房子先要拎着烟酒去敬师傅，然后再由师傅去约请做木活的徒弟。过去盖房子请木匠不付工钱，也不给粮食，只请木匠来家里吃饭。房子盖好了，再让家里的劳动力去木匠家做活还工就可以了。

    木匠活计有严格的分工，有的劈柱、有的锯梁、有的负责木料的凿、钻、刨，每一道工序都在师傅的指点下进行，所以，师傅具有较高的威信。当地民族称木匠师傅为“摩埋”，“摩”是大师的意思，“埋”说的是木料，“摩埋”指的就是木匠师傅。“摩埋”在民间中有传奇的色彩，让人感到神秘，我们村的人传说，有的“摩埋”会施法术，让一棵柱子在平地上站立起来。

    我家盖房子的时候，父亲请了两个木匠师傅和他们的8个徒弟，都是我们村的人。放学以后，我就约着伙伴们去木料场里看木匠们做木活。我们去看他们做木活的时候，木匠师傅常常对我们说：“看人要看切肉，不要看劈木。”意思是告诉我们，看人切肉人家还会递给你一块肉吃，看人劈木不小心会让木片飞打在自己的脸上。

    天一亮，木匠们就开始在料场里忙活，父亲给他们送去香烟和茶水，顺便帮他们打下手。父亲说，木匠师傅们辛苦，烟和茶是不能断的。天黑了，木匠们才回到我家来吃饭。有客人来吃饭，家里的伙食自然是要改善一些，这段时间里，母亲把藏在缸底的腊肉拿出来煮了，还泡了黄豆磨成豆腐浆做成豆腐脑。

    竖柱的这一天，一个村子的人都来帮忙。鸡还没叫，母亲就起来蒸糯米饭。这一天，一定要蒸糯米饭这是有讲究的，说用糯米饭粘过的柱子盖出来的房子才会牢固。早上开始竖柱的时候，首先要把糯米饭粘在拴着红布的柱子上，然后再把糯米饭分给大家吃。等木匠师傅“起——”地喊一声，大家就齐心合力地把房架竖起来。那个时候盖的还是草顶挂墙房，当天竖柱当天就盖好，晚上就可以点着火把进新房了。

    2000年起，我们村开始有人盖起了第一幢楼房，随后的几年间，人们就纷纷地跟着盖起了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