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常 作为一名军人，在绿色军营里不论有多少值得夸耀的成绩，最终荣升到什么官职，也不论在军队度过多么短暂或多么漫长的时光，最令人无法忘却的，最值得回味的，一定是初入军营的那段新兵岁月。因为那是战士的首发，更是青春磨砺的一场未知的序幕。 对于曾经拥有30余年军龄的我而言，最难忘的记忆就是当兵之初的无数个“第一次”开始的。 记得第一次站岗，是我刚到军营的第二天晚上，按照新兵每两小时换一次岗的轮班制，我被安排在凌晨1点到3点，去站营区后院相对独立且掩映在一片茂密的桉树林下的团部大院。对一个刚到部队，啥都不懂的新兵娃儿来说，“团部大院”听起来够威严神秘让人心跳加速的了，加之万籁俱寂，风吼树摇，使四周显得更加令人恐怖。面对树林间各种鸟虫发出的嘶叫和朦胧夜色在身边形成的各式各样的人形兽影，让第一次独站于夜幕下的我着实害怕起来。咋办？团部住的都是“大官”呀，万一有人来偷袭咋办？那时前方正打仗，加之我们刚到部队不熟悉枪，连队当晚就没有为我们配枪。光人一个。站在夜幕下，我越想越害怕。为了确保神圣岗位不受侵犯，并能急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来犯之敌，在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儿时最爱使用的武器——石头。于是我像寻找宝贝疙瘩一样，在岗哨周边捡了整整两裤包大小适中的石头，而为了确保一旦出现情况时，出手快速准确，我还反复进行了手伸裤包抓石头，快速投掷等练习。直到动作非常协调迅速了，我才壮着胆子，双手攥着石头，在哨位坚挺地站过了我军旅生涯中最为神秘的第一班岗。 第一次出操，也是到部队的第二天，尽管班长在我们到部队的第一天的班务会上反复告诫我们，出操是军人的日常养成，是军人每天的第一次冲锋号……但可能是由于我从家乡到部队坐了好几天汽车，加之连续几天晕车导致身体虚弱的缘故。第二天，当起床号吹响时，我还在梦中神游八方，待我迷迷糊糊从战友们慌乱冲出门外的脚步声中惊醒过来。急忙穿衣戴帽狼狈不堪地冲到操场上，站到场边战战兢兢喊“报告”时，面对衣冠不整的我，班长提着腰带慢慢走到我面前，瞪我片刻，虽然没有对我吼骂，但他突然发出的那声来自丹田的如狮吼般的“入列”，以及眼睛里投射出来的严厉眼神，却让我感到既害怕又羞愧，以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正视那双眼睛。 新兵集训，可以说是每个军人对苦和累的最先体验。为使每一名战士尽快实现从地方青年到合格军人的转变。新兵几个月，每个战士就像被丢进熔炉里的生铁，历经焠火煅打。起床出操，想不起床必须得起；晚十点熄灯，你不想睡必须得睡；吃饭、看新闻联播、开班务会、整理内务，时间严格到每时每分，容不得半点拖沓。每天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要把各自走了十多年的步伐，训练成统一的姿势和步调，达到步伐一样齐、摆臂一样高，并非易事。刚开始每天总有战友不是抬臂过高，就是摆臂翻掌。而不巧，我们班正好遇到的是一个军事素质在全团响当当，但火爆脾气也是响当当的班长。只要哪天哪个战友动作反复出错，那就惨了。“你们这些新兵蛋子，不收拾你们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晚上加餐！”第一次听到“加餐”这个词，我们还傻乎乎的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直到晚饭后一声哨响，让我们到操场集合，然后各种仰卧起坐、跳木马、俯卧撑，一练就是两三个小时，直到大家腰酸腿疼，才知道“加餐”原来有另一层含义。 几个月后，我和战友们经过日复一日的严格训练，终于顺利完成了最苦最累的新兵集训，实现了从“菜鸟”到战士的转变，被分配到了驻扎于某大山深处的装甲兵部队。每天繁忙的训练之余，我突然不知那股神经出窍，原本不知诗为何物的我，居然想到了写诗。一天夜里，等班长检查完就寝，大家呼噜声此起彼伏时，我悄悄爬起来，裹着棉衣来到洗衣间，借着微弱的灯光，构思我来到军营后的第一首诗：我的情和期待／像月亮留给夜空／聚集着思念／编织着希望……突然，一只大手从背后重重地拍在了我肩膀上，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是连长。“你小子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我站起来，慌慌张张回答：“我……我在写诗。”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这下惨了。“写啥诗？给我看看 。”连长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小本本。 “我的情和期待，像月亮留给夜空。”嗯，你小子还酸兮兮的，小毛孩一个，织个啥希望！连长咧着嘴，拍着我的小本子。见我站着一动不动，手脚无助，他突然大吼一声，还不滚回去睡觉！ 事后好几天，我一直忐忑不安，想到这肯定摊上大事了，肯定少不了挨点名批评或处罚。然而万万没想到，几日后不仅风平浪静，像没事一样，还常常被连长叫去连部帮忙抄写连队教育备案，整理一天训练总结等。 一天，我正在给家里写信，连长微笑着来到我的身旁：“小子，旅部要开一个老兵退伍复员大会，需要找一个新兵代表上台发言，你不是喜欢弄两下笔杆子吗，这任务就交给你了。”随后，连长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千万不要丢我们连队和全旅所有新兵的脸哦，要是掉链子，小心我收拾你，臭小子…… 面对连长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第一次斩钉截铁地大声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我认真思考撰写讲稿，围绕继承老兵光荣传统，接过钢枪，练好本领，争取更大成绩。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并有幸顺利通过了连长、营领导和旅政治部相关部门的审核。 大会举行那天，面对台下黑压压一片的战友，我作为新兵代表，昂首阔步走上主席台，激情流利地完成了我的发言。第一次赢得了两千多名官兵如雷般的掌声，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身被认可的自豪和荣耀。这荣耀就像给笨拙的鸟儿催生了一双有力的翅膀，让它勇敢地飞向了蓝天。 转眼，走过新兵之初的稚嫩，伴随铿锵的“一、二、三、四”步伐，我走过了我三十余年的军旅岁月，而今响应军队改革号召，解甲退休。回首往事，很多得失、进取，以及讲不完的故事随时间的消化，已一一打包压进了心底，而每当回望军旅或梦中醒来，那难忘的新兵岁月，以及那份懵懂、羞涩、笨拙和新鲜却像沉淀在时光里的那枚闪闪发光的晶体，把苦涩和甜蜜、美好与遐思，永远镶嵌在了我的心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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