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千山

    “螟蛉之子”的说法和比喻，是中国古代仁义故事的典型，但作风严谨的中国古代医学家、药物学家陶弘景，以自己的认真观察，辨明和纠正了数千年的错误说法。这从另外一个角度解读了“仁”。

    很久以来，据说螟蛉子是细腰蜂（蜾蠃）的养儿。传说是这样叙述的：细腰蜂不分雌雄，天生没有生育能力，可又想要个儿子，于是总在杂花丛中乱飞，撞见一条圆长的小虫（螟蛉）在菜叶上慢悠悠地爬，十分可爱。于是细腰蜂就把它捉进自家的泥巢里，衔些嫩叶裹住它，嘴里嘟嘟囔囔念“咒语”：“快吃叶，变我儿；快长大，变我儿。”后来，这条本名螟蛉的绿色幼虫，果然就变为了黑色的小蜂，成了细腰蜂的养子。这个故事记载在公元前600年东周中期中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里：“螟蛉有子，蜾蠃负（抱）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诗经·小宛），300年后孔子重新编定的《诗经》中，这个“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的诗歌与故事依旧保留着。由蜂及人，此后，人们把领养的儿子称为“螟蛉子”，成为了一个著名的典故，是一种仁义精神的代表。这个经典说法，历经千百年，似乎从没被人怀疑过。权威的《诗经》上都说了，孔夫子也认同了，这难道还会有假、错吗？然而，到了1000多年后的公元480年，南北朝时期齐、梁却出一个挑战蜾蠃收养螟蛉子经典说法、撼动孔夫子和《诗经》权威的人，他就是陶弘景。

    陶弘景(456年-536年)，字通明，号华阳隐居，丹阳秣陵（现江苏南京）人。生于江东名门，祖父陶隆，于南朝宋时侍从孝武帝征战有功，封晋安侯。父陶贞宝，深解药术，博涉子史，官至江夏孝昌相。陶弘景是南朝齐、梁时期著名的医学家、药学家、文学家和道教思想家，道教茅山派代表人物之一，著有《陶隐居集》，卒后谥贞白。陶弘景自幼聪明异常，也很勤奋。四五岁常以芦荻为笔，在灰沙上学写字。10岁看了葛洪的《神仙传》等著作，“昼夜研寻”，深受影响，15岁就写出了著作《寻山志》。长大以后，其“神仪明秀，朗目清眉”，曾作过诸王侍读的官，深受赏识。但陶弘景淡泊名利，隐居于曲山，先是东阳郡守沈约，“累书邀之”，他不至；后来，他青年时代的好友萧衍做了皇帝（即梁武帝），仰慕他的才学，“屡加礼聘”，邀他出来做官，他也不出山。梁武帝问他：“山中有什么，为什么不出山呢？”他先写了一首诗，后画了一幅画作为回答。诗为《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画的内容是：纸上画了两头牛。一头散放水草之间，自由自在；一头锁着金笼头，被人用牛绳牵着，并用牛鞭驱赶。梁武帝看了诗和画，领会了他的用意，就不再强迫他出来做官了。但“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谘问”，故当时人称陶弘景为“山中宰相”。由于王公贵戚，“参候相续”，严重干扰了陶弘景的生活，于是，他索性在山中建了一幢三层的房屋，“弘景处其上，弟子居其中，宾客至其上”，闭门读书，与世无争。

    中国古代中药学的发展，继我国现存最早的药物学著作《神农本草经》之后的另一部重要文献，是《本草经集注》，陶弘景就是其作者。因此陶弘景也被称为中国医药学史上对本草学进行系统整理并加以创造性发挥的第一人。《神农本草经》总结了汉代以前中国人上千年积累的药物学知识，共收载药物365种，分列成上、中、下三品。书中对每一味药的产地、性质、采集和主治的病症，都作了详细的记载；对各种药物如何配伍以及简单的制剂，也做了概述。但随着医药学实践的不断深入，人们的药物学知识亦渐渐丰富起来。到了南北朝时期，这部《神农本草经》不仅在辗转传抄中“遗误相继，字义残缺”，而且内容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实践的需要。 因此，陶弘景立志对《神农本草经》和本草学做一次较全面的总结。他从自己的《名医别录编》中挑选出了365种药物新品种附入《神农本草经》，使原书只收有的365种药物增加了整整一倍，达到了730种。陶弘景对730种药物一一予以订正、调整、分类、注释，最终编著成《本草经集注》一书。

    陶弘景对《神农本草经》原有的365种药物所作的订正、补充和说明，是以调查研究作为基础的。他下了不少功夫取得了药物的采集和临床用药的经验，并经常深入药材产地，了解药物的形态、采制方法。在对各种药物进行研究时，他发现许多药物，虽被指为药用，其实却有名无实，毫无价值，如石下、长卿、屈草、满阴实、扁青等等，他把这类药列为“有名无用”类，这种创见就是在调查研究基础上取得的。遇到疑难问题就去调查研究，这是陶弘景在几十年治学的过程中养成的习惯，其“调查研究”的科学精神，得到了后世人的大力提倡。前面述及的“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的故事，就是陶弘景经过调查研究后找出真相的。陶弘景原来读《诗经·小宛》的那几句诗，就觉得奇怪，而所看的有关《诗经》的旧注中说，蜾蠃有雄无雌，为繁衍后代，于是雄蜾蠃的把螟蛉幼虫衔回窝里，让幼虫最终变成自己的样子，成为后代——陶弘景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奇怪的事呢？恰好有一个朋友也有同样的疑虑，来请教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陶弘景又去查阅了多家注本书籍，看更多的资料，结果看到的解释与《诗经》旧注几乎一模一样。陶弘景想：这些书应该是我抄你，你抄我的，根本没有调查研究，我何不亲自到“蜾蠃养螟蛉”的现场看个究竟呢？于是，陶弘景来到庭院里找到一窝蜾蠃。经过多次细心的观察，他终于发现：那螟蛉幼虫并非是用来变蜾蠃的，而是蜾羸把它衔来放在巢里，等自己产下的卵孵出幼虫时，作为它们的“粮食”。蜾蠃不但有雌的，而且有自己的后代，蜾蠃不但不是爱意满满的“爱心者”，相反是残杀螟蛉的凶手。蜾蠃衔螟蛉幼虫作子的千年之谜，终于被陶弘景用调查研究的办法揭穿了。从这件事上，陶弘景得出一个结论：治学要重视调查研究，万万不能人云亦云，严谨治学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陶弘景整理的医籍，十分尊重原作，决不乱涂乱改，也不信口雌黄，即使有补充，也把自己的说法和原书的说法区分开来。如他把搜集到的365种药加入《神农本草经》，他就用“黑”字写，原经文字就用“红”字写。所以，后人有“本草赤字”“本草黑字”之称。赤字是原经正文，黑字是后来加入的。他开创的这种做法，后来的注释家争相学习。陶弘景整理的医药典籍，因细心、严谨、周密、实用，至今仍然是中医药界重要的参考古籍之一，陶弘景的治学精神依旧是学界追摹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