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镛

    《众神隐退》可算是一个时代的桥梁和信使。它把一段历史的痕迹留下来了，在时间的长河里。这是存文学发表于《中国作家》2020年第三期文学版的一部长篇小说。

    从《众神隐退》的文字里，可以感受到作家存文学的激情，一种面对事物本身的坦荡直率。他的视角，他的描述，他的发现，独特真实，诚恳而饱满，确立了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面貌。小说塑造的人物，他们的热情、热烈、勇气、汗水，期待和伤痛，冲撞和宽容，都在轰轰烈烈地迎送岁月，认识真理。在那片土地上，每种动物和草木，蓬勃，猛烈又温暖。无论人或物的向上生长，近乎于让人滋生了一种错觉，这里终年都是夏季。我突然在脑海里冒出了里尔克《秋日》里一句诗歌：“夏日曾经很盛大”。

    这是一部以筑路为主线发生的故事。在一个特殊的年代里，讲述了一代人的成长史。它有一个大时代的标签，早请示晚汇报的背景。有一个历史节点，事件的纵度。有美国、俄罗斯、老挝、越南、柬埔寨的横向版图。在当时的环境里，见解，认识，观念处于尖锐的较量之中。而筑路，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艰苦奋战。每一个民工，不仅整天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又是长时间的超负荷劳动。筑路的过程，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他是写人，写人性，写人的生存，写人类与自然的关系。1700多名从农村里走出来的筑路民工，是经过精挑细选选出来的。这些人，全都是森林中的标直大树，是沙石中的黄金，是辛苦孤独的主力军。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离开家乡，大部分身体正在发育，劲力十足，但是，就是这样一些年轻人，他们走进酷烈的风景，在老挝的亚热带丛林中，修路架桥，忍受艰苦，禁锢压抑。不仅是肉身，思想之树，也难于舒枝长叶。他们要面对敌机的轰炸，要面对毒蛇巨蟒出没，近乎于每天都有死亡的影子跟随他们。可他们依然无怨无悔，努力向前，锤炼出了最稳定的情怀和品格：担当、向善、爱国。铁的组织，需要这些筑路人有着雷打不动的稳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然而，到了老挝的土地上，除了能喝水，能动公路所经过之处的草根树木，和在那块土地的一定范围内能够自由行走活动外，其它无关的一草一木，一石一丘，都不得随意乱动。在各种野生动物里，比如大象、熊、麂子、马鹿、老虎、豹子、野猪、蟒蛇，比如穿山甲、竹鼠、果子狸，更不能乱打。就是江河里的鱼儿，也不能去捉一条。这是硬性规定，也是规矩。如同每一座大山都有自己的尊严，每一条河流都有着自己的规矩一样。对于一些过去打过猎的年轻人来说，这一切都不能想象。

    路，实际是存文学小说中一个很重要的意象。它是环境的路，是人生的路，是生命的路，是一个时代的路。这条道路，铺在了作家的心里，铺在了年轻人的心里，铺在了两个国家的互通有无里，温暖而感动。这是对一代人的生活和生命历程的理解。在小说里面，完全可以感受到作家对山川，动物，植物的热爱和悲悯，真诚和敬畏，忧伤和叹息！比如鸟儿的死亡，杨波在路旁的树林中找来了几片粽子叶，把一只只鸟理顺了羽毛，把它们用叶片捆扎好了，再用树枝抛了个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埋葬好，用土堆成了一个小坟茔。之后，他脱下了帽子，带着沉痛和忏悔的心，向这些年轻的生命静默了三分钟。它唤起了一种生命和爱，场景来源于与其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的生命。它们是林中之娇子，人中之豪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在那样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可能是这样一只鸟。

    只要万物存在，它们也会说话，只不过它们是另一种现实秩序的符号。它们改变着人的命运，决定着人的性格，生命和生活态度。由此，似乎可以得出一条规律，正如大庆通过娅檀的指引最后顺利地采到蜜时，娅檀所说：“这就是与蜜蜂商量的结果，一切交往都需要商量，需要协调，就像雄鹰在空中飞行，它一定和蓝天商量，鱼儿在水里游动，也少不了与江河协调一样。”“天下所有的大小事情，都应该商量。”读到这里，我们可以把它定性为自然主义，或者说象征主义。每一种动物，大象，蟒蛇，它们通人也通灵。然而，在另一面，竹子、芭蕉、它们诉说光阴的千篇一律。在千篇一律的光阴面前，也如同小说里的一句话：太阳升得再高，也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由此，这部小说的丰满和精彩又出现了一条线，就是大庆的奶奶。奶奶是有信仰的人。信仰不是迷信，如小说里一个大爷的话：“一个发育得好的小镇；是应该有学校，有寺庙，有教堂的，每个人的信仰都应该有安居之地。”我坚信，一切哲学，都会被这句话震动。奶奶在信里表扬了大庆收养麂子和流浪狗的事。说“时局动荡，硝烟弥漫，涂炭生灵，人和动物生存都不容易，按照佛的说法，度自己，度众生，这是能带来福报的大好事。其实，不论什么宗教，同情和善良都是非常重要的。”是的，人生苦难，不请自来，有了这样一个经历了时光的人，它能温暖我们的生之苍凉。

    作家存文学的整部长篇小说《众神隐退》里，我们可以从团长杨波、刁钻的连长李东海、搞后勤的张大庆、刘伊亚奶奶、娅檀、开推土机的苏天宝、饲养员赵松生等等人物的身上，看到他们所起到的承担、护持作用。他们承担着的使命，不仅是路，更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缩影。即便连长李东海的各种刁钻，观点，权利，或者人性的黯淡，最后在一颗炸弹中，苏天宝以生命为代价的保护，闪烁着一种可以照亮一切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内心，也照亮了人性的美好！如果以人与自然的关系来说，人要过上好日子，一定要有自由明朗的天空，绿色的森林，平安的大地，清洁的河流。人类心灵的天然属性，要在自然的万物中获启。

    我想说的是，日子是可以核对的，一切存在皆有生命。作家存文学小说的结尾可串起光阴，色彩，自然，美学或神秘，希望或现实。结尾两句话是：天地合万物生，云雾起，尘埃落。东方既白，众神隐退，妖魔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