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理

    我原来的单位，在滇南某县城的城郊，设计美化得匠心独具，别具一格。各种亚热带树木成荫成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曲径通幽处，有一座优雅的拱桥。你只有站在楼上，才能发现拱桥系一“水”字。各种鱼儿在“水”字池里悠哉游哉。可时间一长，我觉得自己犹如那“水”字池里的小鱼，不缺食物，但缺活水，那种来自民间的带有泥巴和水草的活水。

    我想：应该经常到乡村和市井的活水里去游一游，感受民间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感受原汁原味的生活。

    单位围墙外不远处就是田园和村寨。炎夏，农人们黝黑脊梁上的汗珠，不断滴进脚下的红土地，滋养出我们餐桌上粒粒饱满的“珍珠”。雨天，农夫们身披一块塑料布，长时间地在田里锄草。我曾动情地跟孩子讲解：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们：糟蹋粮食就是糟蹋血汗，就是犯罪。

    我满怀敬意地走到农人中间，递上一支烟，拉近了距离，而后随意地跟他们聊天。聊得高兴时，就接受邀请到寨子中走走，到他们家中坐坐。格吃饭了？没吃就说没吃。就着辣椒，埋头“稀里哗啦”地把一大海碗米线甩进肚。待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主人家正用亲切的目光和微笑注视你，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感动：有时，粗茶淡饭确实胜过美味佳肴，因为是一片真情。

    单位的东北边，有一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老鹳湖”。工作劳累或心情郁闷时，我经常痛痛快快地去游上一通。累了，四脚朝天地躺在草皮地上，读蓝天白云。快活地光着脚板去帮农人浇菜水。他们也会把你当作一棵植物，用清凉的话语浇灌你、慰藉你。这时你心如一湖高原的好水，微波不兴：职称评不到算了，分不到住房也没什么，苦苦恋了多年的伊人小鸟飞了就飞了——只要她过得比我好。

    抖擞精神和一帮村童比赛摔跤。彼此约定：谁输了谁请客。我输了，到星期天，所住后院的楼道或菜地里，就到处可听见“噼里啪啦”的光脚板声和一群小鸟的大呼小叫声；如果赢了，就轮换着“抬花轿”抬到小头领阿文家。年纪小的，被颠簸吓得又叫又笑。轮到我时，小鬼头们被压得脸红脖粗。一气之下，他们脱去了我的皮鞋。其理论是：我们不穿鞋你也别穿鞋。“赤脚大仙”们笑闹着涌进阿文家。“又多了一个大娃娃头”！阿文的妈妈一边笑一边手脚麻利地做好一桌可口的饭菜；走时，执意送到村口。我走出老远了，仍见她和阿文不时挥手，就想唤她一声：妈妈……

    我结婚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同事大多回家团圆了，院子里冷冷清清。岳母、妻子和我无语静坐，无心过节。楼道上忽然响起光脚板声：一定是小鬼头们。开门，果然见他们笑嘻嘻地抱着西瓜、地瓜、花生，还有些害羞呢！我们全家一下子来了精神，端桌摆盘过节！我关了电灯，点燃蜡烛。烛光里，每一双眼睛都柔柔的、亮亮的，就想：生我者父母，爱我者乡亲！

    有女儿后，为了培养她的毅力，有时星期天我们故意不坐“的士”拖拉机，徒步穿越田间小路或村寨进城。这样，可以多看看那些星期天仍在劳作的身影，看看那些蝶翼一样翩飞的花衣。尤其是孩子，睁大眼睛看世界，水葡萄似的黑眼珠一转，就擦亮了无数倦怠和蒙尘的心，给人以希望。

    有希望就不会觉着多累。我们挺有兴致和信心地穿越小巷进城。这样可以饱览那些藏在陋巷里的古建筑和一眼眼年代久远的井。面对古建筑，我感到一切喧哗和标榜是多么肤浅和可笑，文字是多么无奈；而抚摸着那些被岁月之绳勒出深深浅浅伤痕的古井，我则感慨：即便是浇灌生命这样的善举大德，同样得饱受磨难。

    有几眼井恰好离女儿的班主任张老师家很近。小姑娘见井必思师，吵闹着非去玩不可。去就去吧。我巴望着张老师也像我们一样去走亲访友或逛街散心，这样就免了我们冒昧打扰了。可是多数情况下，张老师都在院心的一棵桂花树下批改作业或备课，独享内心的宁静和工作的充实。绿叶映衬下的阳光，在她的书上或身上雀跃……对学生，张老师一视同仁：有权没权的，有钱没钱的，长得好或一般的，城里乡下的，一样精心培养。在张老师眼里，成长中的孩子，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是很正常的。这才需要老师不断修枝剪叶、施肥浇水，让其健康成长。花朵们各有各的性格特点，也就各有各的可爱和美丽之处。世界上，没有一朵花是相同的。

    为接孩子，我曾无数次站在教室外面听张老师讲课，她是那样投入。我曾无数次看到：那么多“唧唧喳喳”的小鸟围着张老师，她笑着、说着，没有丝毫的倦怠和烦躁。对于张老师来说，跟天使在一起，欢乐无穷；而对孩子们来说：她们的张老师，不是妈妈，胜似妈妈。哪个孩子，不想投入妈妈温暖的怀抱呢？看着蓝天丽日下，那簇拥着张老师的孩子们，我敢说：这是世界上最真、最善、最美的画面之一。

    在张老师身上，我看到了东方女性思想和品德的美丽：无怨无悔、勤勉求实、乐观向上……正是张老师等爱岗敬业者普通而高尚的业绩，正是田野和乡村里那些淳朴善良的乡亲的关爱，使我在云南民间的活水里，快乐地游来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