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葵

    对于云朵，总有着一些特别的遐思。

    儿时最佩服的，是各种的飞鸟，凭着一对翅膀就在无可攀依的空中自由来去。鹰的翅膀长一些，觉得还好理解一些，但有的鸟儿翼展还没有两指长，竟然也能高飞翱翔，据说有的还能飞到云中去呢。传说中的鹊桥，更是高入九霄，凌于银河之上，每每听年长者于饭后讲起，都觉得玄乎。但是，在心中最玄乎的，是云朵。

    云朵没有脚，但是在天上走着呢。有时候明显看得出，是急急忙忙地向天边赶去，天边或许有一场急待开场的游戏或什么惦记很久的美食吧。云朵没有翅膀，但是在天上飞着呢。在云朵面前，鹰的盘旋也算不上什么。云朵停在天空的样子，很像熟睡中的孩子，不声不响，但又似乎在酝酿着更多的活力和更大的力量。我知道，他们的上面是阳光，这阳光，就是他们的梦，也是人们的梦。

    少年时，云朵就不仅仅是在天空中漂泊了，他们从唐宋的时空潜入文字，文字就是他们的天空。“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这个时候，是“黄河之水天上来”，也是“白云深处有人家”，天地浑然，云水成谣。“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这里的景象，颇有蜃楼云中，华丽的色彩令人感慨顿生，离别聚散的情感也如这彩云亮丽动人，是惜？是别？心空顿时成了天空，而云势也如心绪飘游着，凝散着。随着这心绪不同，诗词中的云，也是无定。

    文字中的云朵，总觉得和现实中的有些不同。似乎，文字中的云朵，是会说话的，是有感情的，徜徉在诗词之中，诗人的言语与情感和云朵的言语与情感，或是相同的吧！抑或是互有借言和寄意。现实中的云朵，来去匆匆，似乎总有走不完的路。偶尔停下来和你对视一下，要么莞尔一笑即转身随风而去；要么踮脚而来，转瞬又隐入蓝色天幕；要么脸色沉郁，在雷鸣电闪中帘雨倾注；更有时候，连续几天都板着个脸，不声不响，连空气都冷凝下来，好像大地欠着他们很多什么似的，等你一夜酣梦醒来，发现他们在大地上铺满了雪花，令人有些惊喜。这些变化似乎说明，从压抑到惊喜，很多时候，就是一个梦的间隔，之后，就是阳光明媚，春水潺潺，鸟语花香。

    青春当时，天空如心，日月慢行，那明丽和潇洒，那风雨兼程，都在沸腾中涌动着，而云朵如人，心事可诉，情思可寄。“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时的云朵，便是一个翩翩的身影，便是衣袂飘飘的她。“众鸟高水尽，孤云独去闲”，这时的云，便是青春孤独时，孑然独行处，歌声若可表心意，定是“我亲爱的她呀在哪里？”惆怅之情，失意之心，陡然而来，真个是需要换个“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心态。此时，若遇“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便会自问：真的是不识愁滋味吗？不知愁为何物，那定是情未到深处啊！失恋，唯有看远前行，放下过往，才是灵丹妙药。人之一生，可谓“我是一片云”，但这云得有闪电的激越，也要有晴空的胸襟。只要天空依旧，属于自己的云朵总会进入相应的季节，让两个人的世界甘霖不怠，百花漾波。尽管有时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但印象之中，年轻时，“催婚”和“逼婚”，还不是父母的白发之故，也不是青年男女的口头禅，那时影响两个恋人婚姻的，主要不是家庭条件的拮据，而是老辈人的陈见与观念。现在影响两个恋人婚姻的，几乎与老人的看法无关，而是经济条件的影响居多。因此，那时的我，无论婚姻也好，志向也好，心里总有“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和“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胸怀和气概。现在想想，老话说的“人活一口气”，大约就是这样吧！

    随着年纪的增长，云朵之喻，也渐自脱离了眼见形态，颇有些禅悟的味道，由有形化为了无形。抬眼望，一切现实欲求，如长空浮云，来去无定，唯有湛蓝的天空，看似虚无，却总是仰脸即对，情深意遂，真如温情无限的人儿一般。而世界再大，不出拳头寸心，土地广博，不过是心中的一块耕耘所在，勤劳和善良如春夏之云一般，甘霖倾洒之处，梦芽茁壮，果实可待，人生，便有了葱郁和金色。

    但这时，虽仍然感慨风云际动的变化和云山雾海的妙美，但心境已趋祥和与宁静，总想着那些云的梦幻和涌流，就留给后来的年轻人去吟咏和泼墨吧，让他们如云一般穿越四季，领略时空，泽被大地和乡土吧！

    而我们站在清风徐来的朝霞里，静看鸟儿飞过山谷。即便到了动情时，也只会语气稍长地低语一句：这鸟儿是从家乡的山里飞来的吧！而后，童年的朝霞和眼前的朝霞便无二致了。

    当然，最多的时候，是在晚霞漫天时，觉得这个躁动的世界，终于和自己的心境一般，就要安静下来了，鸟儿也向着栖林归去，为着工作和生活奔波了一天的人也正向归途。

    夜色之中，人们的梦是白天的云朵，也是飞翔的鸟儿，但这一切，都是在宁静与祥和中进行着的幻化。

    梦里的彤云深处，飞鸟是谁?

    梦外的彤云深处，飞鸟是鸟。

    其实，彤云深处鸟儿飞，就是自我追觅的景致。在这景致中静坐，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不是云和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