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保延 因为生长在昆明。所以对坝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真正让我对坝子产生浓厚兴趣的,应该始于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 1975年,还是解放军战士的我以农村工作队的身份,来到了昆明远郊大五山的一个村庄。在与房东刘珍聊天时得知,她是从山下的坝子嫁到山上来的。我顿时产生了好奇感,山下?这个山下的坝子在哪里?它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终于,机会来了。一天,刘珍的弟弟刘彩来看姐姐。他给我有声有色的描绘了一番山下坝子的风景、物产和人们。同时,我也第一次听到了山下那个地方的名字:邵甸坝子。 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的邀约刘彩带我到山下去看一看。穿越了3公里长的森林地带,我在高处看到了邵甸坝子。那是一片多么广阔的土地呀:呈北南走向的狭长地形,青山环绕,平展舒坦,阡陌交错,村落棋布,视野开阔,天地蔚然。 我们沿东边山脚的乡间小路,开始对邵甸坝子进行丈量。从甸尾起步,先后经过了水碾村、新发村、中所、皮家营、后所、南营、马脚村,1个多小时之后,到达了刘彩居住的龙潭营村。作为军人,我尤其敏感一路上的地名均与军事、与屯垦有关,在查看地图时,又发现诸如哨、营、所等军用体的村名比比皆是,村里的老辈告诉我,这些都是元、明两朝军屯、民屯留下的痕迹。我突然感到了邵甸坝子吹来的阵阵雄风,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曾经的金戈铁马,兵来将往。我断定,在云南的众多坝子里,这个特征,一定是首屈一指。 正值春耕时节,坝子像个盛满了春天欢笑的“盆”。远处近处的田野里,可见正在劳作的农人,女的栽秧,男的挑秧,虽然人的衣着朴素,却因为秧苗的绿和天空的蓝而引人注目。一汪汪水田错落有序,如同一面面镜子天光水影,阵阵歌声缓缓的飘过来,又悠悠的回过去,女性们的声音和着栽秧的节奏跃动飘逸,男性的回应伴随田埂上行进的赤足更显力度。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充满乡土味道的歌唱,也从来没有在这样自然的环境中看过如此原生态的表达。那些颇具花灯风格的曲调,在无垠的空间产生的回响,形成一种神奇而又亲切的诱惑感,让我和身边的刘彩都按捺不住的跟着吼了几嗓。 进村的地方,一座古建筑牵住了我的脚步。这是一个背靠青山,面对大田的庙宇。黑龙潭就环绕在它的周围,潭由一南一北两个组成,北潭水面上,看得见正在汩汩涌出的水,极其丰沛,注入南潭之后,通过一条河沟向南延伸。我驻足潭前,看潭底幽深,潭水清澈,那水的青黑色在白色海菜花和远山近田的反衬下显得特别出彩。 与黑龙潭的谋面非同小可。它让我笃信,邵甸坝子绝非一般的坝子,而是具有更加令人惊艳的另一面。从那时起,我几乎每年都要去邵甸坝子走走看看,那里的山水田林,春种秋收;那里的婚丧嫁娶,大事小事;那里的人际交往,发展谋划,都少不了我的参与,为我不断解读邵甸坝子提供了佐证。 我参加过邵甸坝子的许多活动,唯有一年一度的“头龙节”让我感到别开生面,意味深长。每年农历三月的第一个龙日,他们便会从坝子的四面八方聚集到黑龙潭,将宰杀好的猪供奉在潭前,诵经礼拜,演戏唱灯,庆祝龙抬头,祈盼风调雨顺。仪式完毕,到场的村民都能够分到一份猪肉。以示对每一个邵甸人的祝福,以及对龙一如既往的尊崇。 1987年是我走进邵甸坝子最多的一年,我几乎走遍了那些被称为“龙潭”的地方,我想亲眼看一看,这个坝子传说中的九十九个龙潭人家究竟还有几个?我看到了隐藏在坝子东北部山谷深处的青龙潭,时值雨季,龙潭水从马鞍山与磨盘山的夹缝里奔涌而出,水流湍急,水雾蒸腾,水花飞溅,在山的怀抱里牵来阵阵轰鸣。那气势,让我第一次笃信这莫非就是龙的威力?尽管坝子里的龙潭已经没有了九十九眼,但是,一个不大的坝子里,能够看到如此密集的龙潭群,这在云南也是不多见的。 不过,邵甸坝子里的龙潭,名气最大的还是首推黑龙潭。当我把目光聚焦在黑龙潭时,这个已经亘古数千年的龙潭里的水,依然以每秒0.25立方米的速度奔涌着,我见证过这股有“牛身子大”的水从潭底喷涌而出,瞬间就与邵甸坝子的几十眼泉一起汇合,携手注入坝子另一端的松华坝水库,成为盘龙江源头的主要部分。挂在黑龙宫殿上、相传是清光绪帝书写的“盘江昭佑”题匾,以及矗立于龙宫里的乾隆重臣钱沣手书“妙尽无为”刊刻,向后人们述说人们对黑龙潭的敬畏。又仿佛是为这些龙潭写下的注脚。 300多年前,大旅行家徐霞客曾经走进邵甸坝子,当他看到黑龙潭时,感到十分惊讶。一路跋山涉水,突然看到这双潭洞庭,鱼翔浅底。犹如回到了故乡江南,一身疲惫顿时洗涤,他赞叹滇池之源头竟然是大山深处的滚滚清流,他惊讶漫漫山峦之中还有如此堪比江南的地方? 于是。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邵甸坝子,通过那部著名的《徐霞客游记》声名远播,多少人记住了在彩云之南有一个邵甸坝子,多少人知道了滇池的源头来自坝子里的龙潭。邵甸坝子和滇池乃至长江的命运,就这样紧紧的维系在一起。 邵甸坝子也有让我对它的前途惴惴不安的时候。由于对生态的疏于管理,数万人的烧柴问题一直靠砍伐林木解决,邵甸坝子的森林覆盖率一度只有18%。10个龙潭中,已经有3个干涸,5个龙潭的水时有时无。还能涌泉的2个也每况愈下,水文站的资料显示,每年还有1500立方米泥沙注入水库。我曾经将采访到的情况写成稿子在报纸上发表,疾呼:黄色警报,盘龙江源头林稀潭枯泥沙俱下。30年后昆明饮水将出现危机。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与邵甸坝子命运攸关的感觉。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邵甸坝子,一系列保护生态环境的政策相继出台,让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问题得到了遏制。邵甸坝子停止粮食作物种植,将田地全部改为种植林木,减少农作物用水,加大林地的保水储水功能。邵甸人果断做出选择。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乡镇企业,一个个的关闭,收获了庄稼后的土地再也不能栽秧,一些赖以生存的产业不得不就此歇手。举目望去,整个坝子里,没有一家企业,没有一根烟囱,没有一处污染源。除了一片片苗木种植基地,一株株涵养水源的树木呈现的新面貌之外。所有的一切生产都停止了。邵甸人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曾经固守着这片号称米粮川而习惯农业耕作的邵甸人,很快抛弃了一度困惑,克服了暂时困难,纷纷走出坝子,到外面的世界去创造、去发展、去收获他们的幸福。留给坝子的,是青山依旧,绿色依旧,蓝天依旧。 如今的邵甸坝子,生态环境更加自然唯美。沿河公路两边的白杨树已经高大挺拔,由此向东西展开的园林比比皆是,形成了一道道绿色的保护带。苦心打造了20多年的丰泽源风景区让黑龙潭的面貌获得了很大的提升。 云南省约有1100多个坝子,耕地面积占全省的三分之一以上。最大的坝子是面积为771.99平方公里的陆良坝子,其次的昆明坝、洱海坝、昭鲁坝、曲沾坝、固东坝、嵩明坝 、蒙自坝、盈江坝等都在400平方公里以上。可以说,没有了坝子,就没有云南。邵甸坝子面积虽然只有200多平方公里,排不上前十,但是因为它对坝子原生态文明的恪守而具有特别的意义。 去年以来,在邵甸坝子的甸尾,出现了一片迷人的风景线:红水杉。挺拔的形象、醉人的火红。让邵甸坝子的冬天顿时显得格外温暖。我穿行其间,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憧憬着生态美的未来。回眸邵甸坝子,看林木苍翠,听流水叮咚,我情不自禁地大声高呼:坝子啊,我们生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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