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俐

    李广田的散文名篇《花潮》，使“圆通花潮”成为举世闻名的盛景，为昆明的春天留下不朽华章。在李广田笔下，春天的昆明圆通山，是一个花的世界：

    “昆明有个圆通寺。寺后就是圆通山。从前是一座荒山，现在是一个公园，就叫圆通公园。

    公园在山上。有亭，有台，有池，有榭，有花，有树，有鸟，有兽。

    后山沿路，有一大片海棠，平时枯枝瘦叶，并不惹人注意，一到三四月间，真是花团锦簇，变成一个花世界。”

    李广田用他的华美巨笔，深情抒写昆明的春天，使“花潮”一词成为描摹春天的灿烂词汇，文中“春光似海，盛世如花”的句子，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

    李广田是山东邹平人，但他文学生涯中有两个重要阶段与昆明息息相关：1941年，他从济南来到西南联大叙永校区任教，当年秋随校迁至昆明本部，前后共执教5年之久，在此期间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1952年他又从清华大学调到云南大学，历任副校长、校长，并创作了散文名篇《花潮》《山色》等作品。李广田62年的生命里程，有三分之一在昆明度过，并为昆明写下灿烂华章。

    联大时期的教学与写作

    1935年秋，李广田从北京大学外语系毕业后，到济南一所中学任教。1940年，李广田因在学生中传播进步思想、讲授苏联文学与鲁迅作品，被学校解聘。次年，经好友卞之琳介绍，他转至西南联大叙永分校任教，当年迁至昆明。李广田在西南联大开设的课程主要是文学概论和写作，讲课内容后来形成《文学论》专著。他与朱自清、闻一多、冯至、卞之琳等交往甚密，同为联大学生中影响最大、活动时间最长的文学社团“冬青社”的导师。课余，他还积极参加抗日救国和反内战的民主运动。

    这一时期，李广田写作的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圈外》（再版时改名《西行记》）和《回声》《日边随笔》《灌木集》；短篇小说集《欢喜团》《金坛子》；长篇小说《引力》；论文集《诗的艺术》《文学枝叶》《创作论》《文艺书简》《论文学教育》等。

    李广田毕业于北大外语系，但他对民谣山歌尤为重视。他在《论马凡陀的山歌》一文中指出：“（诗歌）应该从民谣山歌中吸取新的生命，它应该像民谣那样，取材那么现成，主题那么现实，有时近似荒唐，实际都很真诚。”大概也正因他对民谣山歌的看重，才促成了他在20世纪60年代对彝族撒尼人长诗《阿诗玛》、傣族叙事诗《线秀》及民间传说《一滴蜜》的整理修订，助力这些珍贵的少数民族瑰宝流传至今。

    在斗南完成的长篇小说《引力》

    《引力》是李广田一生中创作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这部作品虽称不上是作者的代表作，却在海外引起强烈反响。1952年日本岩波书店出版了冈崎俊夫翻译的《引力》全译本，截至1959年4月连续再版达11次之多。

    《引力》是一部随抗战胜利而诞生的小说。李广田自1941年7月开始创作《引力》，只写了3章，就因忙于联大的教学工作而被迫搁置，直至4年后的1945年7月暑假空档，才得以在昆明郊区的呈贡斗南续写，至日本投降的8月中旬完成。“斗南村去滇海很近，几乎每日必到海边游玩，我大半是上午写作，下午休息，并思索明天所要写的东西。”（《引力·后记》）

    《引力》讲述的是在抗战背景下，青年女教师梦华克服重重险阻携子从沦陷的山东济南出发，前往四川成都与丈夫孟坚会合的故事。然而到达后见到的却只有丈夫留下的信，告知他已去寻找“一个更新鲜的地方”“一个更多希望和更多进步的地方”了，那个地方就是延安。作者试图让读者明了：延安正焕发出强大的“引力”，吸引着人们不断向着光明的未来探索、跋涉。《引力》是一部带有很强自传色彩的长篇小说，作为主人公原型的作家夫妇，虽未能亲赴延安，但红色革命圣地无疑是他们心灵的归宿。

    近80年前的斗南古朴安静，给李广田留下难忘的印象：“（我）很喜欢在街巷中走走，看看农人的满是辛苦的面孔，听听他们那些诚恳忠厚的言语，觉得无限亲切”（《引力·后记》）。如今的斗南，早已是蜚声海内外的亚洲最大的鲜切花交易市场，倘使李广田能漫步于如今热闹的人群花海中，目睹百姓的安宁富足，定会绽放出笑容。

    明净的西山冬色

    抗战胜利后，1946年夏秋间西南联大复员北上，李广田到天津南开大学任教。1947年秋，应朱自清邀请，他转往清华大学任教。1948年8月，朱自清病逝，他继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还担任过清华大学副教务长等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他从北京调到云南大学，任副校长、校长，并兼任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科学院云南分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等职，在昆明工作生活了19年，直到1968年去世。

    这一时期，李广田身为大学校长，公务繁忙，但他心中仍放不下对文学事业的挚爱。虽然难以抽出更多精力从事创作，但受到时代的鼓舞，已经搁下诗笔多年却仍勉力将这一时期的28首新诗结集成一部《春城集》，另外还创作了《花潮》《山色》《不服老》《同龄人》等散文作品。他怀着饱满的热情提笔写下这些散文，抒发着时代新变化带来的欣悦，这些篇章在艺术上细腻丰富，情感上自然真诚，称得上那个时代的佳作。

    在散文《山色》中，李广田敏感细腻地体察到了昆明这座“春城”的冬季之美，为西山的冬色留下了美好的文学记忆：

    “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冬天看山，却另是一番可爱的景色……没有到过昆明的人，总以为这地方四季皆好，在这里住久了的人，却以为冬天最美。冬天无风无雨，天空最高最蓝，花色最多最妍，滇池五百里，水净沙明，山上无云霭，数峰青碧。说西山如睡美人，也只有这时候最像，偶然一抹微云，恰如一袭轻纱，掩映住它的梦魂，或者如一顶白羽冠冕，罩住它那拖在天边的柔发，只是更显出山色妩媚罢了。”

    李广田通过对昆明西山的赞美，歌唱前进的时代：“蓝蓝的天空，一点云影也没有，整个世界都安静，可是就在这静中，我感到一切都欣欣向荣，鼓舞前进。明天一定又是好天气，早起来第一眼就可以看见山脚下海水边那一片‘赤壁’，在晨光熹微中，照得云蒸霞蔚，真个是‘赤日石林气，青天江海流’，整个一座山都会活起来的。”

    李广田面对眼前澄明的西山冬色，联想起故乡的泰山：“教书先生总喜欢到处批批点点，记起从前，一个人住在泰山下边的一所学校里，仰望泰山高处，颇想举起手中的朱笔，向南天门轻轻点去。此刻，我也想挥毫书空，给昆明的西山批上两个字的评语：明净。”

    文如其人，“明净”二字既是李广田对冬日西山的赞美，也正契合了他本人静穆素朴的个人气质。

    圆通花潮盛世如花

    《花潮》是广为人知的散文名篇，入选小学语文教材，流芳至今。去圆通山看花，是昆明春天的一件赏心乐事。李广田写道：“如果谁没有到圆通山看花，就好像是一大憾事，不得不挤点时间，去凑个热闹。”下面就让我们跟随李广田的优美文笔，去领略昆明的圆通花潮吧：

    星期天，我们也去看花。不错，一路同去看花的人可多着哩。进了公园门，步步登山，接踵摩肩，人就更多了。向高处看，隔看密密层层的绿荫，只见一片红云，望不到边际，真是“寺门尚远花先来，漫天锦绣连云开”。这时候，什么苍松啊，翠柏啊，碧梧啊，修竹啊，……都挽不住游人。大家都一口气地攀到最高峰，淹没在海棠花的红海里。后山一条大路，两旁，四周，都是海棠。人们坐在花下，走在路上，既望不见花外的青天，也看不见花外还有别的世界。花开得正盛，来早了，还未开好，来晚了已经开败，“千朵万朵压枝低”，每棵树都炫耀自己的鼎盛时代，每一朵花都在微风中枝头上颤抖着说出自己的喜悦。“喷云吹雾花无数，一条锦绣游人路”，是的，是一条花巷，一条花街，上天下地都是花，可谓花天花地。可是，这些说法都不行，都不足以说出花的动态，“四厢花影怒于潮”，“四山花影下如潮”，还是“花潮”好。古人写诗真有他的，善于说出要害，说出花的气势。你不要乱跑，你静下来，你看那一望无际的花，“如钱塘潮夜澎湃”，有风，花在动，无风，花也潮水一般地动，在阳光照射下，每一个花瓣都有它自己的阴影，就仿佛多少波浪在大海上翻腾，你越看得出神，你就越感到这一片花潮正在向天空向四面八方伸张，好像有一种生命力在不断扩展。而且，你可以听到潮水的声音，谁知道呢，也许是花下的人语声，也许是花丛中蜜蜂嗡嗡声，也许什么地方有黄莺的歌声，还有什么地方送来看花人的琴声，歌声，笑声……，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再加上风声，天籁人籁，就如同海上午夜的潮声。

    昆明的花潮，因李广田的文章而著名。如今，“圆通花潮”已是著名的昆明盛景，《花潮》结尾处的“明年花更好”和“春光似海，盛世如花”等句子，成了人们对春天最响亮的赞美，其中也凝结着对它的创作者的深情怀念。

    （作者单位：人民文学出版社 题图摄影：张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