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锋
是谁说过,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在一个城市生活久了,或多或少会产生审美疲劳。譬如说,在春城看花,也是有局限的,尽管“春城无处不飞花”,但是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也许,我们只想看大海的浪花。
六月去北海,只为打开自己的胸襟,听海说话。
仅一个瞌睡的功夫,飞机就从万米高空徐徐下降到南宁机场,从机舱钻出,热浪扑面,置身其中,人如蒸笼里的馒头。为避免与强烈日照的正面接触,在机场外匆匆打了一辆的士,直奔北海而去。一上车,我就闭目养神,与生活莫名其妙的较劲,真的会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出租车司机仿佛明白我此行的心境,打开了音响,一路上循环播放着一段熟悉的旋律。
听一首老歌,会流泪,想一段旧事,也会。
当天空的云彩成火烧般血红的时刻,我抵达了北海,事实上,也就抵达了海边,因为北海市三面环海。放下车窗,带着浓浓海腥味的热浪扑鼻而来。道路两旁是枝叶婆娑的棕榈树,鲜红欲滴的金钟花,都仿若久违的亲人,向我扬起手臂,绽放笑靥,欢迎我的到来。我轻轻地向它们挥了挥手,算是回应。在水一方,一座庞大的现代化标志性建筑大楼矗立在眼前,既像巨轮,又像帆船。濒临万顷碧波,很容易使人想起那句名言——大海航行靠舵手。后来得知,这是一个住宅小区。如果以海子的“我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来衡量幸福的话,我确信这个城市里生活的都是幸福的人。
也许是过于劳累,就让出租车任意把我丢到了一家酒店,当晚,随遇而安。
第二天早上,闹钟叫醒了我。阳光从酒店的窗户渗透进来,周遭有些模糊,揉揉眼,才发现有晶莹的泪花。昨晚一定是做梦了,只是梦境已不太清晰。每换一个新的地方,夜里我都会做一些千奇百怪的梦。迅速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后背起行囊,匆匆向北部湾港口而去,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去涠洲岛,去大海的心脏。很快,依次通过检票口,登上了游轮——北部湾二号。座位太靠窗,上午的太阳尽管不算烈,但也能感觉到阳光对皮肤的刺激,对于天性惧怕炎热的我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很惬意的方位。游轮之上,秩序井然,依票而定的座位不便于太多地挪动。轮船拉响汽笛,在嘶鸣声中开始倒退,然后整个船身转向,刺眼的阳光也就跟着转移,不再打在我的身上。临窗、向海、凉爽,天地一片广阔,多么舒适的位置。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但只要学会观望和等待,你会发现无与伦比的惊喜和美妙。
船行碧波之上,片刻功夫,就把码头远远甩在后面。很快,岸上的一切全都失去踪影,我开始兴奋和激动起来。是的,这是我第一次将自己置身大海。生于内陆,长于内陆,一直以来,大海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庞大的水域。极目四顾,茫茫无边,万顷碧波,干净而纯粹,各式船只你来我往,在茫茫的大海上互为参照物。目光所达之处,肉眼看不到陆地,看不到高山,看不到城市林立,看不到阡陌纵横,看不到春华秋实,看不到尘埃在阳光下跳舞。世界全是水。大海安宁时,水面如镜。风起时,一浪追赶一浪,海阔天空,让我想成为一条鱼。
可以很贫穷,无足够财富浪迹天涯,但不可以不率真,就好像我坦言,这是我第一次到海边,这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呢?有些人,海边出生,海里长大,一辈子不懂海的情怀;而有些人,只要往沙滩上一站,沙滩都要比从前多情而湿润。
我入住在一户岛上人家开的客栈里。住所有些简单,但还算干净卫生。这是由渔民修建的招待所,占地大约200平方米,共3层。我到来的时候,不是旺季,入住的客人并不多。好客热情的老板娘说,在旅游旺季,岛上所有的宾馆与旅店全都爆满,整个岛上人满为患。某年春节期间,甚至上演了游轮无法靠岸游客无法上岛的纠纷。显然,这早就已不再是一片净土,涠洲岛如此,整个北海如此,世界上许多原本可以享受清静的地方也都如此。于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让我感到困惑:要生态,还是要发展?地球之上,自然界中无数原本美得让神仙都流连和心醉的地方,最终都因人的蜂拥而至而惨遭不可修复的破坏。内心深处,我希望北海只是一个自然保护区,连旅游也该限制。
收拾停当后,向海边海鲜农贸市场走去。大凡到过岛上的游客都要体验一下接下来的程序:逛海鲜市场,欣赏五花八门的海鲜品种,与赶海归来的渔民讨价还价后采购上几大袋生龙活虎的海鲜,回到住所在老板娘的指导下亲自下厨、加工,然后在香气弥漫中开几瓶啤酒,最后在满嘴油腻和满身腥味中沉沉醉去。
在岛上3天,每天早晨,我都要到五彩滩看日出。等太阳升起前的时间里,我喜欢一个人坐在礁石上,看海浪从远处一浪推着一浪向岸边奔跑,听海涛拍打礁石的声音,这是在沙滩上找不到的感觉。大海真是让人神秘莫测,且不说每天的潮涨与潮落,日月神奇的力量。我一直误以为,在同一个时间段,海浪的落差步调应当是基本一致的,其实不然,波涛一个接着一个,一个覆盖一个,有时大,有时小。我在反复仔细的观望中发现,大海有时其实也不是绝对公平的。风一次又一次吹着,岸边的浪花根本没有向大海中央转移的可能,也就是说,大海不停地与岩石接触和碰撞的永远是那么一个部位,那么几朵浪花。命运把那么些浪花安排与海岸线接触,就注定一生的疼痛。当然,如果浪花接头的地方是沙滩,那肯定要愉悦和舒服许多。
人们常说,人往高处走,高处不胜寒,水往低处流,低处纳海川。这个充满哲理的人生命题,常常让人无所适从,让很多人看不清来路,也看不到去向。是的,我从高原来,现在,却站在海平面,我看够了大山,也领略了大海,突然就豁然开朗了许多。我站在海的这一边看对面,水天一线,站在对面的人看我,也是水天一线,起点即终点,大海、远山、天空包容了一切。突然想起是谁说过,如果我们只想过普通的生活,也会遇到普通的挫折,如果想过最好的生活,就会遇到最强的伤害,你想要最好,就一定会给你最痛,能闯过去,你就是赢家,闯不过去,就乖乖退回做个普通人。一路走来,我们不断拼搏,又不断跌落,浪尖之上尖叫,低谷之下怒号,这都是生活的常态,也是生命的真谛。命运,在冥冥之中仿佛早就注定了些什么,我们需要做的,是行至水穷,坐看云起。
如果我是一滴水,我会是哪一滴?如果我是一朵浪花,我会是哪一朵?就这么想着,竟忽略了东方天际海平面上霞光万丈,太阳升了起来,海滩上,一片欢呼!
而我,此时更想写信告诉你,海是什么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