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鸿

    《木桃集》（文汇出版社2018年10月版）是作家朱航满的新作，书中表达的是对知堂、黄裳、谷林、孙犁、董桥、钟叔河等诸位文化前辈的致敬。他们虽时代不同，成就不一，却都有清静自守的精神世界，而且皆置身文坛的边缘或外围。他们不慕名利，从来不想处在人群的最中央。不管何时，他们都把心中的一杆秤放在合宜的位置上。

    读者的感恩与致敬，对前辈们来说是平静生活中荡开的涟漪，是安分的日子中盛开的一朵花。然而，涟漪也罢，花儿也可，这些却并不是非作者知晓不可的。比如，朱航满本想请止庵代为介绍，在自己和谷林先生之间搭一座读写之间的桥。可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后来先生去世，我愈读其文章，愈觉得懊悔”。无缘认识也有无缘认识的好处。读作者的文章与和作者面对面交谈，毕竟是不能等同的。文章读来顺心顺意并不意味着面对面即可聊得投缘畅快。无缘也就省去了可能出现的尴尬。倘能静静地品读着、默默地书写着，读者成了文苑中的作者，岂不正体现出阅读的无边妙处？读得多了如能融会贯通，自会左右逢源自会纵横捭阖，心中就会积聚起不吐不快、不写不可的能量。由读而写、先读后写的人生履历，古今中外并不鲜见。

    喜爱一本书，千方百计买来品读。喜爱一个作家，想方设法买来他的所有作品收藏鉴赏。这是读者朱航满的日常之举。但是读者与作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则是不可强求的。作者写书，是想让书籍呈现在读者面前，至少在创作时他从未有走到读者面前的念想。如此说来，朱航满的随缘而为，实为对阅读之举的清醒认识，他的随心而读体现了读者的任性自由。每一个阅读者，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书缘易得，人缘难求。既然难求，随缘便是。这便折射出朱航满阅读时的心境，他亲近可敬的作者，对该作者的身世、经历、作品已然如数家珍，喜欢即可，喜欢最好。喜欢之后有所得，喜欢就会更加清澈，更加持久，人与书之间的缘分就会更长久悠远。  

    因为喜欢，朱航满才会有写知堂的一篇篇佳构，谈知堂作品的版次、内容、装帧、取材，有头有尾，有过去有现在，有味有嚼劲。在优哉游哉的时光里，潜心读一册喜欢的书籍，如蜗牛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管他身外的冬夏与春秋，实在是一桩美不胜收之事。阅读之美妙，才催生出《木桃集》中不可多得的诸多妙语。读黄裳的《书之归去来》后，朱航满认为这些清雅而生动的文字中，流露出爱书人的可爱与可敬，而那些虎口夺书的难忘旧事，“因为有着读书人灼热的生命感悟”，便愈发显出这些文章的不可多得。朱航满的阅读，不是满足于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阅读和书籍的喜爱，而是聚焦于作家及其作品。这不是一般意义上泛泛而读的爱书人所能具备的，因为他的文字流露出的正是学术研究的端倪。“在学术与创作间有一个地带，类似旧时的小品笔记，介乎书话和诗话之间，朱航满的文字属于此类。”这是学者孙郁对朱航满文字的定位，我深以为然。

    他对知堂的喜爱，对知堂作品版本的熟谙，令人叹为观止。虽有喜爱，却不流于抒情，有干货，有见识，有情意，让人不忍释卷。他在《我收藏的知堂文集》中这么说着：我买知堂文集的“各类版本，不是为了收藏，而是通过不同的版本来体会知堂文章的妙处，看重的还是文章内容的呈现。”我意以为，这话体现的是朱航满的追求，他虽有眼见和学识上的准备，却无意当知堂的研究家或学者。因为令他甘之如饴的始终是读者这个角色。      

    令朱航满心生敬意的这些前辈们，鲜有板起面孔的样子，少有正襟危坐的架子。正因为他们自说自话如倾诉自家心声一般，读者读后才会有如面谈之感。如面谈一般的娓娓道来，有微风拂面之感，令人浮想联翩。这种有穿透力的自说自话，实为好文章的一种标准。不惯于在大场合高声说话的他们，饱含亲切感的言语如清泉入心，让人心生由衷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