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美编 王超 制图 柴火、松明子、煤油灯、马灯、汽灯、煤石灯、弱电灯的照明岁月悄无声息地递进,我的人生旅程也与时代灯火的更替同行。那合着黑烟的古铜色火苗,那一点弱弱的昏黄摇曳的光,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记忆深处,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1959年,还是生产队吃大伙食的日子,我在家乡纳章完小读一年级,放学要挑柴。晚上两块石头垫块一尺多长的小木板,在火塘边做作业,浓烟常熏出眼泪,稍不小心头发燎焦,父母看了心疼。 父亲放工早,就带我去劈松明子。 对门山的赤松林遮天蔽日,父亲找到一个大腐桩,劈去表面,整个红里嵌着金丝的松明桩呈现出来,宛如一大坨切开的老火腿肉。用锄头刨出根来,一条条明晃晃地漂亮极了。约40分钟,两只粪箕就装满了。父亲告诉我:“腐桩桩,只要斧子用力敲,感觉特硬又响声脆,多数是明子,明子是树的油喂养出来的彩金。我们祖祖辈辈照亮靠明子,土改前,我家没有山,只得去人家山上劈,遇到山的东家,脸面总不好受,觉明子珍贵。现在队上的山,枯桩头多,心里也舒畅多了。” 明子烟子小,光线强,不知多少个夜晚照着我读完了小学三年级。 大伙食解散后,队里每年分点香油,母亲拿一个小碗,倒上些,用棉线捻上一根灯芯,一头盘进油里,一头担在碗边点着。光亮虽弱小,但很香,还不刺眼。可是风大时会晃着晃着就熄了,母亲就会说:“拿洋火点。”我说:“妈,是火柴,曲靖火柴厂出的‘山茶花’牌。” 四年级时,星期天去挖小黄芩、龙胆草,捡烟杆卖给供销社,将钱购一小土罐水火油(家乡人把煤油叫水火油)回家。仿照别人,我把一个空墨汁瓶洗净,晒干,盖子用铁线烧红烙通,剪一小片铁皮做成食指长的空心圆柱,穿上三寸长的棉线做灯芯,倒进瓶子的水火油略浅点,把穿好灯芯的瓶盖扭上瓶口。晚上点火一试,灯成了。它比香油灯亮好多,但为了省油,灯芯头冒出很小。黯黄的灯光,在低矮破旧斑驳的土墙壁上影影绰绰地闪烁,整个堂屋弥漫着淡淡的煤油味。我趴在饭桌上做作业,夜风顺着绵纸糊的格子窗破洞突袭进来,灯火摇头更厉害,遇家里人挨近打声喷嚏、咳声嗽,灯立马就熄了。此时,母亲往往又重新用火柴点上,看着我说:“你两鼻孔黑了。” 几次躺床上,油灯放侧边,半身斜靠着竖起来的筒形荞壳枕,看《岳飞枪挑小梁王》《鸡毛信》等小画书入迷,闻到糊臭味,才见挤着油灯的旧棉被烧着了。 母亲常自言自语:“洋蜡比水火油好,没油味,但年尾生产队‘分红’10多元,不够油盐钱,莫想啦!”听到这话,我就说:“不是洋蜡,是寻甸县城生产的。”“哦!说顺了。”母亲说。 13岁那年农历六月的晚上,稀疏的星星在夜空眨着眼,没有月亮的影子。队里派三叔到距村3华里的烂泥塘守田水,邀我作伴。干旱致使其他队会派人偷田水,交界处几个队的几十个水口,要不停来回巡查。三叔前面提着马灯,我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灯光照到处,秧苗淡绿,蛙声水声交织一片。田埂窄而坑凹不平,突然我脚下一滑,朝前扑向三叔,三叔手一松,马灯掉进秧苗田里灭了。三叔摸起马灯说:“走路要小心,这下咋整,要听水声摸着查水口了。”本来我就害怕,才紧随三叔,结果没灯了,背脊更毛。虽然夏天夜短,几个钟头却好长好长,一直盼着天边有些亮色。 “四清”运动后的1965年,我们纳章公社借助龙洞河,先后在龙洞、唐家营、纳章、大叠水、迤堵建起小水电站。在沿河多村点上电灯的历史时刻,人们无不欢呼雀跃。家门大叔是我们三小队队长,他召集大家说:“自古来,没要事,天擦黑大人小娃就不出门。往后电灯照着,大家可以串门谱白话、打‘小二’,学生好做作业了。我到城里开‘四干会’,城里是用柴油发电,灯没我们村亮,还卡时间卡片区,我们比城里好!”他的神情洋溢着自豪。 由于电力太有限,全村近300户人家,每户只准堂屋25W、楼上15W灯泡各一个。看书、做家务少去了煤油灯的许多不便。可雨季水大还如意,春冬枯水季,灯光昏黄里融着淡红,年轻姑娘连针都穿不上。停电是常事,好点的家庭,会翻出半支蜡烛点起,多数人家仍然备着煤油灯。 师范毕业后的第6年,我从纳章小学调到没电的石河公社大庄中心完小,学校发给的玻璃外形煤油灯,比当地各村寨农户自制的灯可说上了档次,下部底座细腰型,上部罩子筒裙型,配有调火开关,形象妩媚,亮度大增,油味骤减。 坐在光焰略晃的煤油灯下备课、批改作业,觉得已经知足了。后来,朋友送了一盏更亮的煤石灯,同事们羡慕,我心里也美。可用了两个月,再也无法买到煤石,无奈又继续与玻璃细腰灯的煤油灯相伴。 学校办起附中班,晚上7-9点上晚自习,由班主任和轮值学生提前30分钟倒煤油、打气、安纱罩、调光、挂灯。在有节奏感的“嘁、嘁……”声中,亮堂的白炽光把黑暗毫无遗漏地扫至简陋的教室外,那一刻师生心里甭说多敞亮了。可因办公经费紧张,自习严格规定两小时,学生如果延时想多学习,只能回宿舍点煤油灯。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马龙架通了高压电,县城告别了20多年的柴油发电,全县大多数乡村也陆续通了电。家乡纳章鸟枪换炮,大庄中心完小自然也彻底告别了煤油灯和汽灯。 时至今日,我调到县城工作已30年,退休后时不时回老家和到其他乡镇观光。马龙所有村寨早就架通了高压电,不少村寨用上了太阳能路灯,城乡的家庭里都安装了落地灯、吸顶灯、台灯、壁灯、吊灯、筒灯。夜幕中,华灯次第、霓虹闪烁,车流、人流融入在五彩缤纷的光亮之中。我每次开车往返昆曲高速马龙至麒麟段,沿路22公里,灯光照耀如昼。 追昔抚今,感慨万千。灯火伴我一路走来,我的祖国不断变新、变好、变美。当下,更加灿烂耀眼的明灯,正照耀我们阔步迈入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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