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荣 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直在寻找 找那条流淌在心中的河流 我知道也许它不在任何地方 或是就在我心底最疼痛的故乡 ……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条河,那是永远在心中流淌的故乡的河。汪峰的这首歌曲《河流》,让我想起了故乡的老河——待补河。 上个世纪60年代末,我出生在乌蒙山区一个叫待补的小镇。记忆中的老河不宽,就十多米的样子。河的两岸是两条泥土堆砌而成的河埂,又厚又高,紧紧地夹住了中间的河水。河埂上植满了一棵棵柳树,一棵挨着一棵,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柳树。 柳树的根系特别发达。河埂上有的柳树根部已经被河水把下面的土都给淘空了,可以看到浸泡在河水中密密麻麻的暗红色根须。它们有的在水中漂浮着,有的却牢牢地抓住河埂,或是紧紧地缠住别的柳树根。这样,有的树身虽然已经倾斜着长在水面上了,但它们却始终不会倒下。 那个年代的待补镇还很小,房子没有现在的密集,人也没有现在的多。一条破旧的沙土公路从小镇中穿过。那时的我们,每天放学后,就像是一群脱缰的小马驹,撒了欢地奔向各自喜欢的地方。 我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就是老河。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河埂上的柳树便舒展开了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微的春风中轻柔地拂动着。这个时候,我最盼望的事情,莫过于是清明节早一点到来。因为在当时有一个习惯,就是到了清明节的时候,镇上的孩子就会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你家出点米,我家带点菜,然后几家的孩子带着锅碗瓢盆,来到老河,找到一块没有水的河滩,就用河滩上的石头垒灶生火。大家在嘻闹之中,学着大人的样子,把菜饭做好了。味道虽然没有父母做的可口,但是大家吃得开心极了。那时的我们,就是在这种类似游戏的玩耍中,学会了生活的技能。 夏天到来的时候,老河更是成了我们常去的地方。我们会在河中,找一个水深一点,但水流又不是太急的河湾处,这里就成了我们一群小孩子,一整个夏天游泳、戏水的乐园。我和几个胆子大的小伙伴,还会从河埂上抱着双膝跳进河里,玩一种“炸弹”的游戏,每次在河里溅起大片的水花后,大家都会乐得哈哈大笑。 玩累了,就一个个地趴在河埂上晒太阳。晒了一个夏天后,我们一个个都变成了“小黑人”。 待补河是由两条河汇聚而成。但即使是两条河水加在一起,待补河的河水也并不大。只有到了雨季,原本清瘦的河水,才会变得丰满起来。特别是一场暴雨后,平时温顺乖巧,像个听话的少女一样的河水,就会变成狂暴、冲动、肆无忌惮的莽撞汉子。 一场大暴雨刚过,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朝着河边跑去。看河水涨洪水,是那个时候我们不可多得的娱乐节目。 等着等着,原本平缓流动着的河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似的,猛地往前涌动一下。 “来了,来了!”人们兴奋地叫嚷道。只见河水开始快速地涌动起来,水位也迅速地往上涨。几乎是眨眼之间,远远的河的上段,一条土红色浊浪凭空涌现,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汹涌而来。 它翻滚着,拼命向前扑腾着;吐着黄色的泡沫,嘶声地咆哮着。河水浑浊不堪,夹带着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庄稼的残骸和一些断落的树枝,一起在河水中翻滚、打转,一起簇拥着横冲直闯。但是,不管河水怎么折腾,怎么野性十足,它都被两条河埂牢牢地夹在中间。河埂上的柳树也像是两排强壮的士兵,手挽手地守卫着河埂。河水在河埂和柳树的共同固守之下,只好不甘心地咆哮着,向前流去。 我们一群小孩跟着汹涌的河水一起往前跑,不时还会向河水里丢上一根干树枝,想象着这就是一艘大船,正在乘风破浪向前驶去。 上世纪80年代初的时候,县上分给待补公社几辆拖拉机。为了方便拖拉机的耕作,公社的领导做出了一个决定:重新修建一条待补河。这样,原来被老河一分为二的待补坝子,就可以合二为一了。 新河挖的比老河深,比老河宽。挖河挖出来的沙土,就堆在河的两岸做河埂。河埂看上去比老河的河埂更高更宽,唯一遗憾的是河埂上没有柳树。 新的河道修建好后,老河就成了一条没有河水的枯河。一天放学回家后,见镇上的大人们正忙碌着往家里扛柳树,还有人拿着斧子、锯子等工具往河边跑。原来是公社通知,老河上的柳树,谁家砍了归谁家。一听这样的批示,镇上的人都忙着去老河上砍树去了。短短的一天多时间,老河的柳树就被砍伐一空。没有树可砍的人,不甘心地又开始挖掘埋在河埂里的柳树根,最后,终于连树根也都被挖掘一空了。老河剩下的两条破碎不堪的河埂,被公社派人轻易就扒平了,很快就成了农田的一部分,再也看不出老河一丝一毫的影子。 但人们终于为自己的愚蠢、鲁莽和肆意妄为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新河才开通没多少天,一场暴雨后,汹涌的洪水轻易就在两河相交处的河埂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浊浪翻滚的洪水在平整而没有任何阻隔的田地上横冲直闯,为所欲为,直到精疲力尽后才渐渐退去。 曾经作物茂盛的田地一片狼藉,特别是缺口处,已经完全看不出田地的模样。洪水裹挟着的泥沙,把周围一大片田地,连同上面的庄稼,全部埋进了厚厚的淤泥中。只有在距离缺口远一些的地方,才可以看到一些零星的庄稼。一些横七竖八残活着的庄稼也大都被洪水冲得匍匐在地。这其中,好多是已经挂须了的玉米。 以后新河每年都会被洪水冲垮,即使人们把容易垮塌的地方用石头砌成石坝,也常有河埂被洪水冲开。待补河,由原来浇灌待补坝子、哺育待补百姓的一条母亲河,变成了一道横在待补人心头上的溃疡。 1982年,我随父母离开待补搬迁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待补河,这条故乡的老河,终成了我记忆中的一条河流。 20多年后,我带着妻子和孩子,乘车路过故乡待补,在路旁的一家饭馆停下来吃饭。饭后空暇时,我带着孩子来到路旁。这条新建的公路,似乎就是原来老河的位置?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景物,想找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童年记忆里老河的事物。但是故乡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原来空旷的坝子,现在几乎都快被新建的房子占满了。20多年的时间,故乡和中国土地上所有的乡村一样,都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在奔走在几辈人向往的富裕的道路上。 在确定了老河曾经的位置后,我从路旁地里的一条小水沟里,找到了一块黑乎乎的鹅卵石。儿子奇怪地问我:“怎么地里会有鹅卵石?” “因为这下面埋着一条河,一条流淌在爸爸童年记忆里的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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