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尧 造化神奇,云南坐拥云贵高原之大半,由黔入滇需要登上一个飞升的台阶。感受这种壮伟雄阔的人,古人多于今人。唐天宝年间,咸阳发兵征讨南诏,十万兵马爬上这个台阶,已经虚弱不堪,苍洱交兵,一触即溃。到了元世祖平云南,就避开东进这条道路,南渡金沙,一举降伏大理。忽必烈并非藐视东路,恰恰是仰视云南东隅第一人。至元13年(公元1276年)元中央王朝将曲州、靖州等合并设“曲靖路总管府”,曲靖一名正式通行使用。两年后,元大军铁蹄带着曲靖温湿的红泥,东路出滇,轻而易举灭了南宋。 元朝是第一个将行政区划命名为“路”的王朝,虽然这个想法最早起于宋朝王安石的改革设想,但好主意给了一个羸弱的皇帝。白白了。在忽必烈眼里,给一级政府取个称号是给你一个战略思想,一个千秋万代的功名,一个造福子孙的伟大工程,一个永不截止的“项目”,一个孕育希望未来的法宝!他不需要机械,将十匹战马排列起来,百匹一个方阵,往复奔驰,一条“通京大道”就踏出来了。驰骋欧亚大陆,征服半个世界的元代帝王充分了解“路”的重要,道路两厢就是田畴平野,可以汇聚人口、发展生产、源源不断地提供军资,并颐养百姓。他的战略筹划,天衣无缝! 700年后(大约1958—1964年)年,北京中南海,有一个人夜不能寐,他起身写了一封信,给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的统兵将军。大意是:我睡不着觉,贵昆铁路再不修好,我就骑着毛驴上昆明了!他就是毛泽东! 激将之法!但当时的中国连吃饭都成问题,实在是太困难了! 也是十万大军,铁道兵三个师云集贵阳—曲靖—昆明一线抢建一条620公里的铁路——这是朝鲜战争后,铁道兵承建的最大筑路工程——中国处于帝国主义铁桶似的包围中,南方邻国水深火热,美国再次打到家门口。事实上,这个大西南的筑路工程包括了“成昆线”(又叫内昆线,成都至昆明),部署在四川的“大三线””和“小三线”的中国军工企业需要将数量巨大的产能输送到南方临国——铁路却不通! “毛主席睡不着觉了!” 十万大军作一个人拼了命!一个小战士在独立操作时疲劳至极不慎跌入正在搅拌注浆的桥墩机坑,转瞬被沉重的沙浆吞没!等发现查找为时已太晚!师长扯着头发要炸了成型的桥墩,团长嚎啕大哭,用钢钎去戳凝固的大桥——没有可能还原一个活人——他的牺牲,像一根羽毛轻轻飘落,却以比钢铁更硬的骨骼,与水泥砂石一起固化为擎天巨柱!在密度高于人体数百倍的混凝土中也许他最初的姿势是高擎着手的,他最后仰望了一眼灌笼围成的一方天空,只一瞬,他被挤压得菲薄,像一枚书签,间隔着沉重的那一天;像一个指路标,标定着前进的方向,他与大桥一体矗立着——成为无法镌刻的墓碑…… 至今,从桥上奔驰而过的列车,都要减速、拉闸,鸣笛3个长声,以告慰这个永远站立在哨位上不下岗的小战士。据说,每当汽笛响过,空山回音里有无名鸟叫声:“哥哥——哥哥——”机车轮毂回应:“噶噶噶——” 在曲靖乐丰海拔2000米的高山上,曲靖市交通运输局继承了一份特殊的精神遗产——他们选择了在这里建立“扶贫点”,因为,这里有一个特殊的建筑群——铁道兵烈士陵园,安葬着为筑路牺牲的272名烈士。这个数字即使在今天也是巨大的,一个整营的士兵啊! 那是什么年代?在悬崖峭壁上作业,没有哪怕最粗劣的机械,全靠双手一凿一凿啃噬巨石,一锤一锤打出炮眼,虎口撕裂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血液是湿滑的,你必须紧紧攥住自己的性命,但你攥不住了,稍稍一松就坠入深渊——沸腾的血液想一次喷发……隧道冒顶、塌方、却一次可以吞没掌子面上的全部战士,一个班、一个排…… 在寻沾高速公路红瓦房互通立交、老黄口3号大桥、德西大桥、三清高速公路西冲大桥、麒师高速公路茨营大桥及东山隧道,我们看到的是整齐划一、崭新亮丽的工作场面和数不清的现代机械。曲靖市交通运输局——这张东大门的“第一名片”是金晃晃的,曲靖在云南全省第一名实现了县县通高速的目标,这个成绩非同小可!按理,他们可以从容一点、悠然一点,乃至松快一点了,不!他们像赶着迎娶新娘一样既欢快又紧张! 这源于一种自信! 曲靖有中国乃至世界上最美的高速公路,它的桥梁和隧道,创造过多个世界第一、亚洲第一和中国第一,在世界排行榜中十座最高最长(还有多项技术性的单项排行)中国就占七座,曲靖与贵州合建的“北盘江第一高桥”(又叫尼珠河大桥)就以565米的高度荣居世界第一。站在彩虹般的大桥中央,仰望直耸云天的塔顶,你不得不由衷佩服中国公路桥梁工人无可比拟的伟大创造力! 史籍记载,公元前221年,秦统一中国后,修了“五尺道”,自四川宜宾至曲靖松林,开通了秦大都咸阳与西南的交通。所谓“五尺”,以今天长度换算,是140厘米,是单匹骡马加上驮载物品的宽度,如果骡马队伍相向而行,便无法错让。于是有早、午分时段通行的“管理规章”,随机的就有“鸣锣召告”的行规。但它因宣示古代中国的统一,仍然堪称“伟大”!古代的秩序仍然是今天的背景,尼珠河大桥是今天历史的高度,周围乌蒙磅礴,无山不雄伟,人,被拱抬到这样的高度,可以看日月何以运行中天,看星辰何以垂幕四野,看海河何以雕塑大地,看世界何以因高速而趋小,车行天上何以成彩带洪流……当年诸葛亮率部“五月渡泸”,不得已也单兵行进,峡谷里的阳光不过“白马过罅”,大半行军势必需秉持火炬穿透阴影,前路有人饮水中毒,他不得不命人在岩壁上大大刻上“毒水”二字…… 南唐修睦,袁滋持节来访,夕照苦短,他不得不在书页般大小的岩石上匆匆刻上数行字,以记录历史关节,而豆沙关崖壁千仞,是可容唐代书家快意大书的啊!大约他的情形也与诸葛武侯遇到的差不多吧…… 还有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杖藜而行,行访珠水源头……由此证实中国第四大河源头来自曲靖沾益马雄山…… 也有明代状元杨升庵锒铛入滇,却将云南带向诗歌的远方…… 近的有红军长征,乌蒙奏凯。 龙云“路遇”先兵,巧妙献上地图…… 解放云南,大军突进,在红土地上一浪浪推向边陲…… 每一个历史细节都足够伟大!历史在前行,从“大门”穿堂而过,但传统的精神遗留下来了。 东大门发生的历史故事纠结缠绕,哪一条路不引着针穿透中国的历史?所以,站在东大门的路上,脚印下的脚印哪里不能感受历史的脉动?曲靖的公路交通工人足以自豪,他们已经将这些彩线编织成了高速路,在交接的地方,编织成美丽的“中国结”! 无人机在高空俯拍的公路、桥隧和缠绕又疏放的高架桥枢纽,如同电影大片! 宏大开阔,壮丽无比! 但换一个仰视的镜头,东大门之极远,就呈现了微微淡紫的空蒙,如梦如幻!那是东方之中国,中国之东方! 此时静静安眠在乐丰海拔2000米以上高山上的272个中国士兵,以其身处的高度,已经看见了!听到了!即使新开的工作面是陌生的,也错踪交叉,但他们倘要探访,是有鲜明指引的,尼珠河大桥在设计上已经倾尽初心,作为大桥装饰性标志性的色彩,那是一条十分鲜亮的暖色红线,从桥的西端贯穿东端,前方是绿色的群山,再与黔省的高速公路连通,你要回家,上路吧!我扶你!快!真的快! 曲靖市交通运输局在自己的扶贫点上自筹资金250万元,修建了一座大桥,取名“民德桥”,原因是他们进村后,发现有两个小村庄被一条河流断开了,两村人口不多,河流也不大,但涨水季节,洪峰旋来,暴怒异常,常常发生人畜被冲走,孩子们不能过河上学的险情。据说,“决心”是刹那间下定的,“修一座桥!我们来修一座桥!”——初心已定!公路工人嘛!这是趁手的活计啊! 山里呼应了,挲挲地响。 烈士陵园有个塑像群,还有一个小广场,因为铁道兵来自祖国四面八方,就取名“四方广场”。扶贫点上的这个小景点是东大门上最小的景点,却是现代交通与历史与传统衔接,疼痛最敏感的结点,乡上的老百姓没事就到小广场转悠转悠,也到民德桥上看看风景,看秋山染金,看谷子闪黄,也看桥下粼粼的河水,向西复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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