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德 天生桥是最为常见的地名,在中国,任何一个省甚至县都会有一个叫天生桥的地方。天生桥,顾名思义,就是自然形成的桥,形成原因不外乎山体裂隙、喀斯特或丹霞地貌常见的天然中空或流水冲蚀砂岩而形成的石拱或石洞。形态各异大大小小的天生桥遍布大江南北。所以,说到天生桥,一般人都会问:哪里的天生桥?因为只有加上特定的地点作为前置定语,天生桥才不至于面貌模糊不清。 我要说的是曲靖沾益的天生桥。沾益天生桥实际上无桥也无拱,说不清楚桥具体在哪里,显得有名无实。但地名这样叫由来已久,一定有其源头,原来或许真有桥,可能由于开凿或者拓宽路面,桥被毁弃。 从一个长远角度看,自然的丰富神奇与生命存在丝毫不亚于人类本身,即便是一座石头桥,也有其鲜活存在证据并有生命时限。形成如此漫长,消失不过须臾,时过境迁,桥已无迹可寻,却空留地名永存于世。 沾益天生桥既没巍峨耸立的雄伟也无古朴沧桑的秀美,之所以远近闻名,最主要的是它在交通要道上。 在曲胜高速(曲靖到胜境关)和天宣一级路(天生桥到宣威)修通前,沾益天生桥是320国道与326国道一个重要的交汇点。曲靖沾益段是两条国道上唯一重合的路线,天生桥恰好在分叉交汇点的“丫”字路口,东北往宣威方向的道路为326国道,一直延伸到重庆秀山。拐向东边往富源方向的为320国道,通往2000多公里外的上海。 那年代,天生桥类似于古代五尺道边的一个驿站,很多车辆在此停留。司机到此地,喜欢一把方向拐到天生桥路边空地前,一脚刹车踩定,汽车“嗤”地一声,地上腾起一层厚厚灰尘。然后,司机把油腻的手套往座位上一丢, “咣当”关上车门扬长而去,一路颠簸昏昏欲睡的乘客一脸迷茫,推拥着钻出车厢面面相觑。 一车一车的人先后抵达又离开,附近饭店、商店、加油站、小摊立刻热闹起来,钱攥得再紧的人也知道要“放点血”。往富源方向走的人明白,过富源就到贵州盘县,往宣威方向走的人也清楚,过宣威就是贵州威宁的地盘。外地再好终不似故乡,近乡情怯,离乡同样也情怯,“西出阳关无故人”,离开家乡出省,总担心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吃的喝的。所以,车停下来后,总要消费点什么才是。有钱的进饭店进商店,没有钱的就从当地人手中买几个烧洋芋或烧包谷。当然也有实在不饿的乘客就这么“干抗”着,一个镍币也不掏,什么东西也不买。不要紧,长途乏累,车辆闷热,正好出来在车外抽烟、伸懒腰、三三两两吹牛或者无所事事抬头看天。一时间,路边的空地上,到处是叽叽喳喳的人群,乌压压一大片,特别热闹。吃喝好了,正等得焦急,司机剔着牙不知从那个角落走过来,大家又各回各车,鱼贯而入塞满车厢,怀揣不同的心绪和目的,奔向茫茫远方。 这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天生桥,充满人间烟火。 那时,最好走的路就是国道。今天看来,那时的国道显然不够宽敞不够直,有对头车不说,还只不过两三个车道,但在那个年代,柏油沥青铺设的路面,平整光滑得如绸缎黑黝黝延伸着,已经是相当讲究。汽车速度不快,只不过几十码,可带起的风力足够把路边水桶粗的大杨树叶片鼓动得哗啦啦响,如果窗外天气不错,坐在车里凝望蓝天白云下群山如黛、村庄俨然、稻田金黄,山野香甜温暖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想哼起《北京的金山上》“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巴扎嘿”。 国字头的道路是最好的道路,但国道以外却是另一番景象,村与村之间基本都是土路,好一点的是弹石路面,用狗头大的石头铺就的弹石路并不好走,车走在这样的路面上,颠簸震动得让人怀疑人生。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路,很多村与村之间,村里道路都是土路,坑坑洼洼不说,一到雨季,道路泥泞不堪,机动车无法通行,只有牛马骡车在稀泥没过脚踝的路面上进退维艰地挪动,低洼之处,长期积水,烂泥甚至可以没过膝盖,这样的路连牛马看见都搓着脚往后退。 由于道路不通畅,村里的人能到达的远方并不远。村与村之间,如果隔着几十公里,即便在一个乡镇,不是特别的事,都不会去,比今天的出国还难。村与村虽然已经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但相互往来非常有限。那时,离国道不远的村落有种天然的优越感,说话声音都比其他村的人大声武气些。 交通不便,带来的是经济的滞后和外界的脱节。 千万不要以为,各取所需,以物易物是远古石器时代才干的事情,从今天往回推到20多年前,由于交通不便利,相对偏远的村庄里以物易物还很普遍。以物易物看似原始落后,受当时交通所限,实则实用方便。举个例子来说,偏远山区旱地多,包谷产量大。村民想吃米,最方便的方式不是把包谷搬到街上卖掉然后用卖包谷的钱买米然后再搬回家,搬来搬去费力不说,最主要的是交通运费成本太高。所以,最为直接的是以包谷直接换米。为此,那年代,诞生了一个很大的产业“换米”。道路条件差,运输不便,如何把米送到最需要的地方赚取差价,交通工具成了最为关键的部分。起初马车把坝区里的米运往山区换包谷、麦子、荞子等杂粮赚取差价,但马车到达的最远距离始终不过方圆十公里左右。家家有马车后,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多,赚钱变得越来越难。 后来,为了到达别人难于到达的地方,一部分人又买了拖拉机,再后来,拖拉机多起来,先买拖拉机的人又把拖拉机卖掉买轻型小货车。距离从方圆十几公里扩充到五六十公里,圈子越画越大。当然,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所带去的物资也越来越丰富,除大米以外,车上还拉着通海的面条、沾益的小粑粑、小后所的自烤酒,甚至整箱的苹果、雪碧和可口可乐。 我之所以这样清楚,就是因为我们村离天生桥并不远,326国道就在村边。1996年,为“换米”能走得更远,家里咬牙买了一辆拖拉机,为了停在家里安全,连老屋大门都拆了。 《桃花源记》有这样的句子“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交通不便,不单是物资上流通困难,更带来了信息上的闭塞。我清楚记得,1998年暑假期间,我在离我们村大概40多公里的一个偏远村庄,才知道村里人很多没有去过几十公里外的沾益县城,惊奇发现还有部分老人不认识也不会用钱,很多人竟然看不懂秤更不会算账。交易全凭良心和诚信,双方做到秤平斗满,童叟无欺。养出来的猪,也没有这么大的秤过磅,习惯用“打黑锤”这样的方式交易,也就是在黑乎乎的猪圈里摊开手掌拃一下猪的高矮胖瘦一口价就达成交易,赚亏双方无怨言不反悔。 好在,曲靖前几年就在全省率先实现“县县通高速”,建制村公路建制村道路全面实现硬化。这带来的意义,没有切身经历是体会不到交通的对于周边的人和我们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改变。现在以物易物基本上很少,再偏远的村落,年轻人手机一点,即便是国外的产品也有快递小哥送上门去。村与村之间,村子与城市之间往来频繁,说到距离也就几脚油门的事,这个村一脚,那个村两三脚。 这样的变化,算来也就短短二十多年。 至于天生桥,曲靖到胜境关、沾益到宣威高速打通后,天生桥再没有当年的热闹。天生不天生,好像不那么重要,就说世界第一高桥北盘江第一桥(当地人习惯称泥猪河大桥)就在宣威境内,桥面到泥猪河的垂直高度565米,如果不是人造,这样的高度和跨度,靠天生,再等几亿年也未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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