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本华 乌蒙山深处的二三月间,风轻轻地吹着,荞麦拼命地吸收阳光,不到半月,山山箐箐的梯地里便洒满金黄。等荞麦收进家后,奶奶就选择一些籽粒饱满的大麦,筛筛簸簸去除杂质,浸泡两三天,大麦就鼓胀起肚子了。这时,奶奶就把它换装在筲箕里,上面盖上纱布,每天淘洗一次,过几天,大麦冒出了针尖大小的胚芽,这时就不能再淘洗了,每天淋水一次,直到大麦胚芽长了两三公分,须根互相缠绕在一起,奶奶就把麦芽切成块状,挂在屋檐下的木杆上晾干。 奶奶说,熬糖用的柴火是很讲究的,粗柴熬火,不催锅,开锅到起锅前只能用质地软的松树柴。细柴催锅、不熬火,在起锅前用,我们当地有一种叫杂糖花的杜鹃科小灌木是最好的材料。 周末,我和哥哥就按奶奶的要求到山上拾柴。等到入冬时,老家屋后的小场院里就堆了一人多高的两个柴垛子,粗柴是哥哥的功劳,蓬蓬松松的一大堆细柴则是我的辛勤付出。 奶奶看看柴垛子笑笑,很快她就会选一个要么属马要么属羊的日子准备熬糖。盼糖心切的我曾问过奶奶为什么不立即开熬,她极其认真地说:“不瞧日子,把糖熬坏了,白忙一年,过年就没有糖吃了。”我哑然,心里却暗笑奶奶迷信。今天想来,奶奶所选定的黄道吉日大概寓意着“马到成功”和“三阳开泰”的含义。 终于盼到熬糖的日子了。一大早,奶奶就在大门口插上清香树的叶子。 我问奶奶,为什么要插树叶? 奶奶神秘地说,熬糖开始了,家里是忌讳生人来的,特别是怀娃娃的妇女。还有三喜他妈,会踩糖,不管是熬糖还是做豆腐,她们一到场,什么都做会做烂。 我对奶奶的话将信将疑的,当然为了能够吃到甜滋滋的麦芽糖,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大早,我和哥哥就帮着奶奶拉磨,把一大口袋玉米都碾成碎瓣,奶奶把事先舂碎的麦芽和玉米碎瓣混合在一起,倒进大铁锅里加水煮熬。煮熬的过程非常缓慢,大约两三个小时后,奶奶就会用筲箕把锅里的汤汁滤到另一口锅里熬。过滤完了,又把糖渣倒进铁锅里加水煮,如此反复三四次后,大概糖渣里已经没有残留的糖分了,就将糖渣倒进猪料桶里。看着满满的两大铁锅糖水沸腾着,我甚至怀疑过这些水是否可以变成令人垂涎的麦芽糖。 傍晚,天上洒下稀稀疏疏的星星,两锅水只剩半锅了,糖水的颜色变成了淡褐色,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在屋子里弥散着,我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铁锅,奶奶见我馋得直咽口水,她打了一勺在碗里,叫我先尝尝有没有甜味。我猴急着,也不等凉就一边吹气一边喝糖水。奶奶笑笑,叫我慢点喝,当心烫嘴。 灶膛里的火嗤嗤地燃烧,锅里的糖水越来越少,空气里的甜味更加浓郁。我扶着灶,问奶奶还要多长时间。 奶奶说:“瞎子磨刀——快了。” 锅里的糖汁变成了褐色,奶奶用筷子在锅里不停地搅拌,当她抽出筷子,锅里的糖和筷子间拉起一条银色的丝线时。奶奶说,可以起锅了。 “明年又是大吉大利年。”奶奶说。看着她一脸的笑容,我知道她的大功告成了。她叫我把灶膛里的柴火灭掉,奶奶开始小心翼翼地地将糖稀舀在盆子里。末了,再往盛着炒爆的白苋米和爆米花的菜盆里浇上适量的糖稀,然后充分的搅拌,放置一到两天,再把它切成薄片,盖上干净的纱布阴干,这样过年的苋米糖和爆米花糖就做成了。 熬糖的这一天,我和哥哥喝了糖稀,吃两三块苋米糖,咕咚咕咚的灌上一肚子冷水,一天的晚餐就打发了。 晚上,我做梦都还在吃糖。梦中,嘴巴咂得吧嗒直响,那些日子真是甜在心窝,久久不能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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