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礼生 家乡有晒衣的习俗。每年夏天,在天气晴好,阳光热辣的日子,母亲翻箱倒柜,把箱里的衣物被褥,抱到院子里,挂在晾衣绳上暴晒。 衣服上,散发着去年薄荷叶的清香,细风一吹,淡了下去。母亲拿小竹棍轻轻敲打,嗤嗤一阵响,陈旧的霉气散落到地上。 母亲有件红色的呢子上衣,挂在一根红色的尼龙绳上,这是母亲的镇箱之宝。母亲爱惜地抚摸着,欣赏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浅笑。 那一年,母亲跟着父亲去县城买衣裳。按照当地风俗,男女订婚,男方要给女方买几件新衣,大都是女方负责挑选,男方跟在后头付钱。那一次,母亲看中了一件红色呢子上衣,试穿了一下,不肥不瘦,刚刚好。问了价钱,八十五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母亲犹豫了一下,扯了扯父亲的衣角说,走吧。离开的时候,母亲又回头瞥了一眼那件红呢子上衣,恋恋不舍的样子。 父亲总共揣着二百元钱,还要买杂七杂八的东西,他放衣兜里攥钱的手,汗津津的。 母亲仅买了一套衣裳和一双鞋子,父亲买了铜盆镜子蜡烛等等一堆结婚用品,钱已所剩无几。往回走的路上,母亲有点失落,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很少说话。 谁说男人不懂女人心?父亲懂。 第二天,父亲从邻居那里借了一百元钱,悄悄地去把那件红色呢子上衣买了。他去送给母亲的时候,母亲正在小河边上洗衣服,她没有看到那件呢子上衣,因为父亲用红布包裹着,装在一个蓝色布包里。 母亲回家看到那件呢子上衣的时候,满脸阳光灿烂,她给父亲抛个媚眼,羞羞地笑。她拿上衣服躲到了里间,穿上,抻抻,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红红的上衣,衬着娇俏的脸庞,好似花儿一朵,灿然绽放。 母亲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嫁给父亲的。她的闺蜜伸着白嫩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柔软的面子,羡慕不已。那一刻,母亲的幸福挂在眼角,眉梢,成了最美的新娘。 这件上衣,只有逢年过节,或参加重要活动,譬如母亲回娘家,娘生日孩满月,母亲才很奢侈地拿出来穿穿,寻常日子,她一直锁在那个浅黄色的箱子里。 母亲用手轻轻拍了拍那件呢子上衣,似乎还残存着做新娘子时的脂粉味。此时,太阳正好,灿烂而灼热。 父亲下地回来,穿行在衣服被褥中间,使劲地抽抽鼻子,就嗅到了太阳的暖,是那种彼此相拥的温暖。 母亲站在太阳底下,拿手轻轻拍打着被褥,额头上挂着粒粒汗珠,莹莹然。父亲一笑,问母亲:“邻家二丫借你的上衣穿着照相,还了没有?”母亲抬眼看看父亲,嗔道:“都啥年代的事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腮边掠过一片绯红,少女般娇羞。 还别说,母亲的这件呢子上衣,好多女孩子借了去,穿着照过相呢。 太阳的热力渐渐弱下去的时候,母亲把衣服被褥一件件地收起来,叠好,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当她把箱盖轻轻合上的时候,她很满足,觉得幸福,觉得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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