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明 “杨老庚,今天,妻子回来了,儿子也回来了。明天,我们家要杀吃年猪,你一定要来呢……” 下村组后,刚回到村委会驻地,屁股还没落座,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原来是我的挂钩联系户——“张老庚”打来的。 我的名字不是“杨老庚”,所挂钩联系户主也不叫“张老庚”,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我俩的出生年月正好相同,为了便于开展帮扶工作,按当地白族人家的习俗,我主动跟联系户主结为“老庚”。他姓张,我姓杨,于是就有了“张老庚”和“杨老庚”了。 两年前的一个早晨,我在村组干部的陪同下,在炼铁峡谷的东岸,徒步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大山后,终于走进了一个破旧的农家小院。说是小院,其实是些残垣断壁,破败而毫无生气的“贫民窟”。小院里仅有一坊不知建于何年何代,四面墙,三间两层的老古房。墙壁是由小石头和着黄黏土垒砌的,墙角有许多鼠洞,洞内外散落着一些干硬的老鼠屎。破旧的屋顶上杂乱地盖着不同时期不同形状的瓦片,瓦片间落满了灰尘,灰尘里长满了瘦弱的野草,檐角的瓦片早已脱落,露出了发霉而腐朽的椽头。房顶上漏雨的地方还随意地压了几张破旧的石棉瓦,夹杂着几条塑料布在空中随风嘶鸣。更令人担忧的是两边山墙已开裂到石脚,房子已朝一边倾斜,犹如震后的惨景。 带路的小组长一边指着老古房,向我介绍道:“这是你挂钩联系户的住房了,这房子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大概也有几百年了……” 一边朝楼下那个边间走去,边间上陈旧的菜刀木门虽然没有上锁,但关得很紧,小组长上前又擂拳敲门,又扯开嗓子大喊,就是没人应声。小组长只得请他的邻居前来叫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的“张老庚”从睡梦中叫醒。这时太阳已升得老高,阳光照遍了整个山头,洒满了小院。 张老庚揉着惺松的睡眼,拖着破胶鞋,从屋里慢腾腾地出来后,顺势在被踩踏得光滑而布满灰土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我关切地向张老庚询问道:“你生病了吗,这么晚还不起床?”张老庚有气无力地答道:“没有病,常玩得晚,起得也晚,习惯了。” “家里种了几亩田?”“没种,荒着!” “喂了几头猪?”“没喂,一头也没!” “养了几只鸡?”“没养,一只也没!” “孩子还读书吗?”“没读,打工了!” “妻子在家吗?”“没在,跑了!” 连续几个问,都答“没”,我再也不好意思地往下问了。 我们从张老庚家出来的路上,小组长给我一一介绍了张老庚家的具体情况。 还不到五十岁的张老庚原来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人见人夸的好村民,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但张老庚婚后生养了一个儿子后,便迷上了“三匹”、“麻将”、甚至是“红独眼”等赌博,且越陷越深,要好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来苦口婆心地劝他戒赌,他总是当作耳边风。妻儿和父母来劝他断赌,便换来一顿顿拳打脚踢,最后谁也管不了,谁也懒得管了。张老庚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管白天黑夜,肆无忌惮地去赌。一赌就输,输了就去借高利贷。最后他妻子辛辛苦苦喂养的几头牛也被债主拉走了,父母分给他的几片核桃林也被变卖输光了。妻子忍无可忍,一气之下,跑到外省打工去了,几年都没回来一趟,他的儿子初中一毕业后也跟着舅舅跑到省城谋生去了,且一去不复返。现在张老庚成了村里“新五保户”,他连家里的那几丘田也丢荒不种了,整日东游西逛,以赌为生,房子要倒了也没办法去修。 幸好,因赌而输得一无所有的张老庚顺利地被村组群众大会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成了我的挂钩联系对象,后来也就成了我的“老庚”。 对这种嗜赌如命,破罐破摔的人,怎样才能把他从泥塘里扶起来,连父母和老婆孩子都对他没办法,我这个外来者对他奈何呢?我正思考着如何有效地应对他,改造他时,正好遇上公安派出所来抓赌,连他和赌友们一起抓去,关了并教育了半个月后才释放出来。张老庚出来的那天,我亲自到县城接他,并帮他交了伙食费。 自从张老庚从拘留所出来后,前后判若两个人,比以前乖多了,主动积极地配合我们对他的帮扶。他当年就拆掉了危房,建起了新房。我们还给他买了几头小猪和几只母山羊,引导他发展养殖业。后来,还给他购置了一套电视机和卫视接收机来丰富他的文化生活。 张老庚白天上山放羊,早晚喂鸡养猪,还把闲置了几年的田地复垦出来,种上了庄稼,晚上还看看新闻和电视剧,他忙得没时间闲逛,更没时间去玩牌了。这是我下村组时,从他邻居那里,了解到张老庚的新生活状况。我心里为他的改变而感到无比的高兴和自豪。 一次,我特意地到张老庚那座水泥地、铝合金窗、防盗门的扶贫房里,跟他一起夜宿。那晚他真诚地对我说:“那时家里没电视,晚上无事可做,禁不住好友的邀约,就好上了麻将和摇宝,起初几次都赢,尝到了甜头,这比放牲口和干农活来得快,还轻松不流汗。但后来越赌越输,输得一败涂地。赌让我妻离子散,家破财尽,成了罪犯……” “只要你吸取教训,改邪归正,靠自己的双手脱贫致富,妻子会回来的,儿子也会回来的,幸福美满的日子一定会重来。”我真诚地鼓励道。 那晚,张老庚不停地自责忏悔,不停地向我检讨,他虽然已睡卧在床上,但我觉得他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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