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仕举 把深藏在昆明闹市的节孝巷,称为“幽巷”,实在贴切不过。巷子不长,也就三百来米,约两米宽。两边是颇显陈旧的四合院,青砖黛瓦,饱经沧桑,让巷子显得愈发幽深狭长。 巷子周围,是林立的高楼大厦,以及喧闹的车水马龙。可走进巷子,时光仿佛把人带到了另外一个幽静的世界,巷子外的嘈杂早已被抛之耳后。 除了幽深和幽静,还有另一层更有意思的“幽”。这条巷子里,诞生了中国共产党在云南的第一个党组织——中国共产党云南特别支部。《共产党宣言》第一句是“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由此说来,这条巷子是“共产主义的幽灵”最先游荡到云南的地方。 我是祖辈世居云南的彝族土著,读大学来到昆明,入党,参军,转业,都在这里。特别是这条节孝巷,来过不下十次。每次走进这条幽巷,熟悉的街道布局,不变的门庭院落,相同的展览场景,以及那段脑海里早已熟记的历史故事,时光仿佛静止了,就固定在那一瞬间。 今年,我们党迎来百年诞辰,作为一名在云南工作和生活的党员,我必须要来这条幽巷,与近百年前聚集在这里的同志见个面,和一群永远年轻的先辈作个交流。 时值正午,巷道几乎没有行人,直射的阳光铺洒在街道上,让巷子愈发幽深。不用谁引导,也不用谁解说,我像是去拜访一群亲友,像是到一个忘年之交的前辈家串门,轻车熟路,悄然走进节孝巷,步入39号院落,也就是当年中共云南特别支部的旧址。 整个院落,空无一人,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我想和他们安静地交流,向他们无声地请教。旧址是一座三坊一照壁的小院落,面积约四百平米,展厅里为数不多的史料,我早已了然于胸。不出五分钟,我就缓缓转了一圈,回到悬挂在展厅正中间的一幅油画前,停下脚步,静静观看。油画的内容是1926年11月7日,中共云南特别支部成立,召开第一次党员会议的场景。 我久看入神,这幅油画似乎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把我带到了95年前那个幽暗的夜晚,让我见证中国共产党云南省历史的最重要时刻。那天,还是十月革命胜利9周年的纪念日,5名年轻的共产党员——李鑫、吴澄、杨静珊、周霄、黄丽生,特意选了这样一个别有意义的日子,秘密聚集在这座房子,也就是周霄的家里。主持会议的李鑫,时年29岁,他一年前在北京加入党组织,参加了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后,由所长毛泽东推荐到云南开展工作。会议庄严宣告中共云南特别支部建立,由26岁的吴澄任特支书记,24岁的杨静珊任秘书,23岁的周霄和黄丽生专任农民运动特派员。会议决定把黄丽生、周霄两家住宅——节孝巷39号和55号作为党的活动地点,研究安排了支部的工作任务。党员有了组织,就好比一个人的血肉细胞有了骨骼躯干,从此有了行动的力量。这种力量,也让这条幽巷从此载入云南史册,彪炳千秋。 当时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连个凳子也没有,5名年轻的党员,围着一张简易的小方桌,就地盘膝而坐,可他们丝毫没有在意艰苦的环境。方桌上,有一束灯光,看不清是蜡烛发出的,还是煤油灯,或是当时常用的马灯。在那幽暗漆黑的夜色中,这束灯光,显得那么明亮。 有了这束灯光,我能清晰地看到5位同志年轻的脸庞。李鑫的表情有些凝重,他年纪最长,见多识广,最清楚当时革命形势的严峻、任务的艰巨,自然要稳重些。吴澄和杨静珊两位女同志,端庄而平静自若。黄丽生和周霄,侧耳倾听着,若有所思。他们表情不同,但都有一种相同的神态——平静、坚定、自信。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一种平静、坚定、自信的神态。要知道,这个漆黑的夜晚,中国正处在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时代。强大的军阀势力对共产主义和共产党人的残忍,从李大钊等革命先驱的壮烈牺牲就能看得出来。而现在,这5位20多岁的年轻党员,正在商议如何推翻唐继尧在云南的军阀统治,如何在云南开始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当时的力量对比很明显,唐继尧的军阀势力是巨大的石头,刚成立的中共云南特别支部、年轻的5名党员是一枚鸡蛋,他们随时面临被巨石压碎的危险。他们是冒着何等的风险啊,可他们丝毫不畏惧,就是敢于斗争,要把这个无比艰巨的重任主动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为什么他们能在随时有生命危险的环境下,能这么平静?为什么他们面对强大的军阀势力,能这么自信?为什么他们能放弃优越的生活环境,不惜牺牲年轻的生命,对共产主义能如此坚定?我想,这三个“为什么”,就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由小到大、由弱到强,能带领中华各族人民从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密码。 透过这束灯光,在这一群年轻的先辈身上,我找到了这个密码,找到了这个答案。这是一种坚定的信仰,对共产主义的信仰。这是一种高度的自信,对共产主义的自信。这是一种伟大的担当,对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担当。只有这样的信仰,这样的自信,这样的担当,才能有如此豪迈的气势和勇气,敢于斗争,指点江山,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为中国人民谋幸福。 看着他们年轻的面容,我的心一阵痛惜。他们绝对是云南这块土地上的精英,朝气蓬勃,有知识,有能力,有气魄。想到他们坚定了共产主义的信念,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誓要把革命进行到底,我敬佩不已,也为他们年轻的生命心疼。三年后,李鑫和吴澄先后被捕入狱,英勇就义。特别是吴澄,她是云南历史上第一位女共产党员,与在云南省内第一个入党的党员李国柱结为革命伴侣,可谓志同道合,传为佳话。1930年12月31日,吴澄、李国柱这对革命夫妻一起在昆明英勇就义。他们用生命和鲜血,书写了中共云南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不禁感激这一束灯光,它让我如此清晰看到了这历史性一幕。我也羡慕这一束灯光,在云岭大地的历史长河中,黑夜中的灯光千千万万,唯独它有幸,有幸照亮了这个幽暗的夜晚,有幸照亮了这群年轻的党员,有幸照亮了中国共产党云南历史。在我看来,这一束灯光,是照亮共产主义事业在云南扎根的光,是当之无愧的明光。正是这束明光,从幽巷传出,迅速照亮整个云岭大地。 我有一种走近他们的冲动,想走到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你们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梦想,今天已逐步实现,这100年来,我们党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云岭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细细想了想,根本不用我说什么,我们现在取得的成就,在他们看来,那都是必然的,只是迟早的事。直到我们真正实现共产主义那天,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他们也只会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因为在他们的信念中,这是共产党人一定能实现的梦想,最终必将实现的目标。 一阵脚步声传来,把我从油画中拉回现实。小院里来了一群参观者。我回了回神,油画里5名年轻的同志正在聚精会神地召开第一次党员会议。我生怕打扰到他们,于是轻轻移步,走出小院。 走出幽巷,我感觉自己的步履,有一种无比的坚定,我的内心,有一种无比的自信。比起百年前我们先辈所处的斗争环境,所具备的条件,所拥有的力量,今天,我们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有理由自信,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去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对于云南,这条幽巷,就像中华大地的上海石库门,这座普通的小院,好比嘉兴的红船,这束明光,恰似井冈山的星星之火。我们生活在云南的党员,学党史,悟初心,汲力量,都应该来这里追光溯源,学出认识,学出自觉,学出行动。 这一条幽巷,这一束明光,也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巷子,不在于繁华或寂寥,而在于承载的故事;灯光,不在于强弱,而在于照亮的对象。只要承载了对人民有意义的事,照亮了对民族有贡献的人,一条幽巷,一束灯光,也足以光耀历史,让后人铭记。一个共产党员,不在于职务高低,不在于年龄大小,也不在于能力多少,只要不忘初心,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有限的生命,也就有了无限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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