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杰

一

时间的沉淀让历史更加清晰呈现，岁月的磨砺让精神放射耀眼光芒。

查尼皮，中国共产党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的地方。

查尼皮，一个地处滇东南蒙自东部山区的偏僻彝家小山寨。

1928年10月13日至14日，中国共产党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查尼皮村共产党员李开文家的茅草屋里召开。会议由中共云南省特委委员吴澄主持，出席会议代表共17人。查尼皮也是云南省早期革命据点之一。中国共产党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查尼皮的召开，使这个当时只有12户人家的彝族山寨，被喻为“云南革命的传奇之地”而永远载入了史册，革命火种以查尼皮为中心，燃遍红土高原。

在出席会议的17名代表中，吴澄是唯一的女性。一位年仅28岁的年轻女性，是怎样走上革命道路的呢？

二

每一次，我一踏进查尼皮中共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会址，我都没法回避她凝视的目光，她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我们每一个人，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凝视着她深爱着并寄予着厚爱的孩子。她就是吴澄。照片上的吴澄表情坚毅，目光却柔情似水。

吴澄1900年出生于昆明，字幼清，号剑秋，又名剑英、吴玉贞。从吴澄的字号和气质上，我猜想她一定出生在一个富裕而开明的家庭，这个家庭或许是书香门第，吴澄从小一定是在爱的氛围里成长；我也猜想她曾是位大家闺秀，穿着合身的旗袍坐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我更猜想她曾是位阳光开朗聪明率真的女孩，青春美丽的身影无拘无束地穿梭在各种讲座和社团组织的活动中，接受着进步思想的洗礼。果真，在史料中看到吴澄的父亲是一位曾留学日本的书法家和农学家。

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吴澄如果生活在今天可能被贴上“富二代”的标签，但当年她竟毅然化装成农家妇女来到远离城市的穷山僻壤查尼皮？这是怎样的一种引领？是怎样的一种追求？又是怎样的一种理想、信念在支撑着她的行动？

在云南省博物馆里，我看到了一双手工缝制的布袜，布袜旁边的标签显示：1927年吴澄为父亲做的布袜。这双布袜是吴澄留给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物品之一。

凝视着这双已保存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布袜，泪水悄悄漫过我的眼眶，这是一位女儿亲手为父亲做的布袜，布料仍保持着本来的灰白色，几乎看不出它已保存了将近一个世纪，可见它的主人对它是何等珍视，因为这是女儿吴澄留给父亲为数不多的念想。从这双布袜密密的针脚线上，可感受到女儿对父亲无言的爱，在做好这双布袜3年后，女儿牺牲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肝肠寸断。然而，父亲既然支持女儿最初的理想与信念，必然也能理解她最后的选择与决心。

吴澄出生的年代是一个女孩还要裹小脚的年代，那个年代女孩要想读书识字一般是奢望。但幸运的是吴澄有一位知书达理又开明的父亲，父亲支持女儿读书，从小便聪明伶俐的吴澄一路读到师范毕业，还当上了小学老师。

女儿成长的每一个脚印都与父亲的支持和引导密不可分，可以说父亲是女儿吴澄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位导师，父亲用爱与理解默默地支持着女儿吴澄的行动，女儿吴澄在一针一线的缝纫中表达着对父亲无言的爱……

三

信仰决定道路，道路决定命运。1924年冬天，吴澄参加了省立一中图书管理员李国柱创立的秘密团体“云南青年努力会”。当时正值新文化运动席卷中华大地，吴澄带领同学们学习新思潮，探讨妇女出路。

在那里，吴澄了解到了马克思主义，视野一下被打开了，她意识到，妇女的出路就包含在社会的出路中，只有彻底改变这人压迫人的黑暗现实，妇女才会真的有出路。靠什么？只能靠共产主义。找到了信仰的吴澄，勇猛、机警。

1926年8月，吴澄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1月7日，中共云南第一个地方组织中国共产党云南特别支部建立，吴澄任特支委员。

一个伟大的时代就此开启。

在接下来的“倒唐（唐继尧）”任务中，机智勇敢的吴澄用她与龙云夫人李培莲曾是女师同学的关系，获得了当面策动龙云的机会。1927年2月6日，龙云等人联合政变，唐继尧下台。革命运动迎来高潮。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云南妇女终于第一次登上政治舞台，发出自己的呐喊。

但1927年底，龙云投蒋反共，革命活动被迫转入地下。为适应斗争形势和组织发展的需要，中共云南特委扩大会议选举产生了第一届中共云南临时省委，吴澄担任委员，负责妇运和共青团的工作。1928年初，吴澄被派到蒙自、个旧一带从事党的工作。

吴澄和她的战友主要的活动地点就在查尼皮一带。查尼皮是彝语“嘴唇”的意思，也有一种解释为“不引人注目”。100年后的今天，回望查尼皮的光辉岁月，当时，处在萌芽阶段的中共云南党组织，选择了“不引人注目”的查尼皮是何等的智慧且深思熟虑。查尼皮交通便利，它虽然隐藏在哀牢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但距离滇越铁路和个碧石铁路的交会处——碧色寨火车站不远。碧色寨是两条铁路的中转枢纽，是当年这两条铁路上最繁忙最热闹的特级火车站，也是铁路工人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碧色寨火车站最繁荣时有近2000名工人从事铁路搬运等工作。当年地下党人乘火车到了碧色寨后走山间小路去查尼皮。查尼皮这样的地理位置无疑是最便捷和最易隐蔽的，更重要的是，查尼皮质朴的村民为中共云南党组织正处在萌芽中的伟大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在崇山峻岭的偏僻彝族村寨查尼皮，年轻的吴澄常常女扮男装，穿着土布、麻布衣裳，学习民族语言，吃住就在农民家里。红土高原查尼皮灿烂的阳光贪婪地吻过吴澄白皙的肌肤，当吴澄的肤色也如查尼皮人一样黝黑时，查尼皮人早把吴澄当成了自家的姐妹……查尼皮充满希冀地向年轻的中共党组织敞开了热忱的怀抱，让在当时处在严峻形势下的党组织找到了一方尚为宁静的港湾。

1928年10月13日，这是一个永远载入中共云南党组织的光荣历史的日子。这一天，从查尼皮村共产党员李开文家的茅草屋里飘出了《国际歌》的歌声。

昏暗的马灯下、火塘周围，吴澄、吴少默、李鑫、杜涛等17名党代表正式召开了中共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大会由吴澄主持。代表们斗志昂扬，马灯熠熠闪光，这是革命的希望之光呀。大会讨论通过了《中国共产党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决议案》等决议，选举了云南省临时委员会领导。

中共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召开，一盏小马灯点燃了无数穷苦百姓的希望之火……

四

革命理想高于天。崇高的理想，坚定的信念，永远是中国共产党人的政治灵魂。1928年深秋，由于形势的变化，吴澄又转移回昆明开展工作。而此时的李国柱由苏联莫斯科回到云南，担任省临委委员和团省委书记的职务，吴澄协助他在机关工作。

共同的理想信念，使他们的爱情之花结出了果实，他们成了革命伴侣。从此，吴澄化装成普通的家庭妇女，以做家务和针线活作掩护，常常冒险出入市区领导地下工作。吴澄与李国柱秘密编辑发行了《斗争》《工农兵》《赤光》等刊物，还与李国柱共同用剑英、克内的笔名在《赤光》上发表了许多充满战斗激情的诗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首匈牙利爱国诗人裴多菲于1848年欧洲革命前所创作的格言诗，正是吴澄和李国柱伟大而悲壮的一生的写照……

1930年12月，由于叛徒出卖，吴澄和李国柱夫妇在昆明被捕。敌人为从这对“共党要犯”身上获取情报，对他们施以惨无人道的种种酷刑。面对严刑拷打，已身怀有孕的吴澄意志坚定，继续斗争。狱中的吴澄和李国柱虽然被关押在同一监狱，但咫尺天涯。早已视死如归的吴澄剪下自己一束乌黑的头发，又咬破手指在白手绢上用血画了一颗鲜红的心，托人转交给关在另一牢房的丈夫，只留下一句话：“相信你会把它珍藏到最后一刻，并随你长眠。”

1930年12月31日，中共云南组织的优秀领导人王德三、张经辰、李国柱、吴澄手挽手，肩并肩，在凛冽的寒风中，昂首挺胸，共赴刑场。他们用最宝贵的生命实践了“凭我们不平之血的飞溅，把全世界来涂染遍”，这个“我们”是连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共产党人的后代。

吴澄牺牲时，年仅30岁。

每一次凝视吴澄的照片，在与她的目光的交流中，我常想，如果反动派的屠刀不把她的生命定格在30岁上，那么今天，这位世纪老人的目光一定是慈祥中透着坚毅和柔情的。

历史使人明智，也催人奋进。今天，历史已经证明，反动派只能杀害革命者的身躯。革命者的思想，似星星之火；革命者不屈的身姿，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