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

随着作家采风团进入云南扎西老街，我感受到了生命实实在在的时间性与存在感，灵魂也不断地充实起来。

这里是云南威信县扎西老街的黄昏，天已经慢慢地黑下来了，一条老街的延伸，漫过扎西民族那古老的传说，神秘的天灯和星光，夜色中的灵人的起舞，火把挥动的旋律，穿越一个世纪的时光，我看见了扎西老街显现在时尚的红军的红里，那是映山红的红，红军帽五角星的红，红色党旗的红……这样慢的时空节奏，扎西老街的韵味、色彩和形态，渐渐地浮现在另一种历史时空中，一种巨大的鲜活的时尚感和流行感，仿佛英雄群雕立体起伏，交相辉映着的红军红，融入穿斗式的木结构古建筑，那些流畅的线条、天际线、漏斗光、曲高与和寡，阴阳夜色里对称的黑白，红紫黄蓝，街道被马帮和传说洗白磨光的石板，两旁的店铺都星星般亮起了华灯，那些慢下来的光芒升腾和闪烁，弥漫过雕梁画栋，在人间灯火的映衬下，那些丰富的雕刻纹饰，更显得精致、柔美、典雅、工整、祥和。此时，我游走的灵魂，融入扎西老街的静谧、神秘、曼妙，在红军红的氛围里，整座老街显得格外庄穆和辉煌，宛如一座圣殿。

我走进了扎西小镇的时光深处，放眼望去，一块刻有“扎西老街”的石牌浮现于眼前，穿过石牌，扎西老街的历史尘封烙印，时隐时现，街道蜿蜒起伏，如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溪，一块块平整的石板，如洁白的浪花欢唱，层叠分明的石梯，流光溢彩。古朴的青石板路延伸着，将我引入悠远的历史长空。

今夜星光灿烂，北斗星指向我的心灵，仰望和俯视，虔诚与敬畏，扎西老街的历史遗存、民族风情、人文典故、市井气息，理想的信念，腾空而起，合而为一，与走进新时代、奋进新征程的“红军红”，融为此时新的长征。我追寻着这激情，享受着这理想，礼赞着这希望，努力地去接近这红军精神的内在秘密。我独自沉思和行吟，深入扎西老街红色的记忆深处，追溯那个烽火连天、狼烟四起的旧中国，那个叫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亘古传奇。

1935年2月，中央红军分兵6路进入云南威信。红军在行进中，中共中央政治局于2月5日至9日在威信县境内的水田寨花房子、大河滩庄子上、扎西镇江西会馆三地点，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议、政治局会议和政治局扩大会议，这三个会议统称为“扎西会议”。这可不是一般的日常例会，而是见证了一代伟人毛泽东革命思想神奇而智慧的民族力量的会议，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精神的一个历史节点。如果没有红军扎西会议这个历史节点，中国工农革命可能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扎西会议是遵义会议的补充和延续，中央常委进行了明确分工，洛甫正式取代博古在中央负总责，毛泽东和周恩来负责军事工作，从组织上保证了毛泽东行使军事指挥权。从此红军开始变被动为主动，扎西老街见证了毛泽东和党中央在红军的危急关头，确立了回师东进、二渡赤水、重占遵义的战略决策，开启了四渡赤水的红军传奇，使中国革命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

近百年过去了，我来到了扎西老街，当年，由一群“泥腿子革命”的共产主义战士走过的青石板路，令人虔敬。今天，我古老而年轻的祖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变化亦延伸到这眼前的扎西小城。自从有红军来过后，扎西小城成为中国百年小镇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特别是近年来，为增强生态文明意识，丰富红军长征美学，树立民族自信，坚定践行红军理想，促进边城的经济文化繁荣，建设文明美丽乡村，扎西老街经过新一轮的科学规划改造和人文布局，加大投入了“红军红”时代的内容，注入新的活力和精神元素，让原有保留了的四街（上街又叫红军街、巷子街、龙井街、老街）和九巷（朱家巷子、晒坝），形成了扎西老街红军街核心的价值衍生。在这里，人们沿着蜿蜒的石板路缓缓前行，不断探寻红军走过的足迹，在长征路上留下的难忘故事，接受红色文化和红军精神的洗礼。

走进龙井街，有一口水井叫龙井，我们一行30多人在这里驻留了半天，仿佛又要发现什么，古井的意象，生命的泉源，古老的井深，水质的透亮清澈，深深的历史性、故事性、诗意性，从井口溢出。这是一口老井，古色古香，与我在很多古村落见过的水井差不多。我想，在那更远的年代，扎西的祖先们是如何开掘出这口井的？这使我充满了好奇。因为哪里有故乡，哪里就会有口老井。

那年红军到达扎西老街时，就是饮的这口老井的水，提着井里的水煮饭、蒸薯、洗衣。清甜可口的井水，滋养了一代又一代居住在这里的扎西人，也滋养了红军。这里水井有更深的内涵，蕴含着百年华夏民族新生命的诞生。老水井由老式青砖和石块砌成，水井的井台要比街道高一尺多，井沿和井口比井台更高，水已经漫过了井口的平面，顺着井沿向外流淌。

老水井的水来自地底一股汩汩喷涌的泉水，这股泉水，虽然没有山间溪流欢畅的跃动，而且有更多的高楼大厦耸立在它的周围，包围着它，困扰着它，可泉水的喷涌从来没有停止过，井水也从来没有干涸过，它缓缓地流淌，默默地释放着自己的活力与能量。来自千年扎西地底的这股泉水，虽然没有山间树木和山岩的保护，但它有不可磨灭的意志，有不让它消沉的灵魂，所以黑黢黢的泥土压不住它，相反更激发了它强烈喷发的生命力。从蓄势待发到喷发流动，从秋天到冬天，从冬天到春天，从春天到夏天，默默奉送给人们清凉与甘甜，低调而谦卑地滋养着人们的生活。

当我缓步走近老水井，看到井口旁边的一块石碑上刻着两个字：龙井。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叫起来：“龙井！”但很快又都屏住了呼吸。在寂静中，我听见漫溢出井口的流水沿着井沿向下流淌的声音，那是大自然之母流出的乳汁，响着生命之籁。千年扎西老街深处啊，这口龙井水，那么清澈，那么纯净，那么透明，清澈得人们不敢上前去打扰它，纯净得人们不敢去喝上一口，透明得人们怕去打破这面照透人心的镜子。过了半天，我突然一下回过神来，第一个纵身跳上了井台，对大家说：“这么好的水，来了不喝一口，会终身遗憾！”于是用双手捧着甘冽清甜的井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大家一窝蜂似地跳上了井台，同时饮了起来。当大家走下井台，还沉浸在井水的甜蜜中，重庆诗人王顺彬激动地说：“这扎西老街的井，红军喝过，这井应该叫‘红军井’！”我认为说得对，这井就应该叫“红军井”。

在诗人的心中，扎西的龙井更像“红军红”的灵魂心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路走一路打听着在“红军井”发生的故事，我自己也想象着发生在“红军井”的故事。当时部队的炊事班怕打扰百姓，在扎西街道的偏角处架起大锅烧水、煮饭，战士们不停地到井里挑水，差不多要把一口大水井挑干了，部队首长知道了，赶忙对挑水的战士们说：“这井里的水不能再挑了，我们把水井挑干了，老百姓就没有水吃了。我们到外面找水去，去赤水河里挑水，把井水留给当地的老百姓。”于是战士们只在晚上夜深人静时，老百姓都睡了，才去井里挑水。到早晨涨起来的井水，都留给了老百姓，白天战士们就去远处的赤水河里挑水。战士们看见身体残疾的老人、生病的老人，就主动去帮助他们挑水，打扫院子，房子漏雨就帮他们检修。战士们所做的一切，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一滴水，一分情，于是扎西人对这支军队更是敬佩和爱戴，对中国革命的成功，更有百倍的信心。“红军井”从此打上了红色标签，成为了人们记忆中的一口红井。那些从水井的井口漫溢出来流出去的水，最后都流进了赤水河中。四渡赤水，是中国革命的神来之笔，是毛泽东军事指挥艺术的“得意之笔”，是中国革命经过无数挫折之后走向最终胜利的起点。由“红军井”到赤水河，诗人的激情想象再次飞升，神性的寓言，直抵大江大海的汇涌，长征精神生发的这一条革命的河流，红色的河流，带着真理、带着革命的理想信念、带着中国革命不可阻挡的磅礴气势，永远奔腾不息的河流，也流淌着无数烈士的鲜血的河流。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一生挚爱着水的毛泽东，正是从治水的大智慧中，将中国革命带向了成功的彼岸。饮水思源，二万五千里长征，红军一路走来，中国革命一路走来，不知被多少这样的一泓清泉，一汪井水，一条河流滋养着，赤水河的波澜壮阔、博大胸怀，都来自这默默奉献的泉水和涓涓细流。现在依然一年四季不知疲倦地波动着，流淌着，沁入我们的心底，滋润我们的生命，荡涤我们的心灵，才使我们的灵魂永不干涸，才使我们的理想信念永不干涸，永远在我们的身体里流淌，化作我们的血液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