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

继不久前出版诗集《空山寂》（作家出版社）之后，近期，佤族诗人张伟锋又推出了诗集《远行的河床》（云南人民出版社2023年11月版）。诗集取名《远行的河床》，充满诗情画意：河床原是一个特定名词，诗人采用拟人化的手法，将其界定为“远行”，由静而动，由平面到立体，一下子就变得灵动起来，也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联想空间。

诗人是如何一路远行，如何写他眼里的河床的呢？请看——“我一个人静静地行走，有时闭着眼睛/有时微微睁开。肉质的心脏，被彻底打开/我只盛放洁净的事物，在里面”（《远行》）。这首诗的亮点，在最后两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红楼梦》中吟唱的“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生命至高境界。“从河的一面涉水到另一面/看见了水的混浊，触摸到了沙的粗粝/在宽阔的河床上，捡石头/只选那些个人偏好的，把它们带走/在顺延的时间里，推迟它们变身尘埃的节奏/在河床上，我成了一部分事物的主人/在人间，一旦失去了自主，就失去了所有/我收藏了相中的石头。它们失去的部分/恰好是我据为己有的部分。万物的守恒/使我的获得，变得毫无意义”（《远行的河床》）。诗人以朴素的叙事手法，写了在河床上捡石头的过程，既是出于个人偏好，也是为了将捡到的石头带走，推迟它们变身尘埃的节奏。这是一首颇具哲理意蕴的诗歌，写出了期望与现实的矛盾，以及对立又统一的辩证关系。但万物守恒，对于稍纵即逝、转头成空的生命个体，除了过程本身的体验价值、审美感悟、情趣与乐趣，似乎一切的拥有到头来都没有太多的意义。

《远行的河床》共收录了诗人最新创作的113首诗歌作品。这些诗歌，从题材到内容，涉猎都很宽泛，看似随意率性，实则是诗人与生俱来的敏锐慧心与独特视觉使然，其主旨意趣和况味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其心灵世界的自由歌咏，是对其不一样的思想情感、光芒照人的精神境界的热忱抒写和表达，也是其从“小我”到超越自身的一次次熔冶、淬炼与升华，与作者“深度地观照众多个体的内心世界，发现、触碰、剜除他们的疼痛。因为疼痛，幸福有了光芒； 因为深渊，爱有了价值”的观点相呼应。

“我们已经风烛残年，疾病缠身/肌体开始向着毁灭之门靠近/只有你片刻不离的存在，我才能够补上/这黑暗的窟窿和塌陷，而孤独、颤抖，无所依恃/才不敢肆意妄为地向我涌来”（《晚年》）。作为一个老人，当我读到这首诗时唏嘘不已。不仅仅因为自己年老、疾病缠身之故，更因为诗歌力量的加持，瞬间使我产生了信心，有了面对困难、孤独、挫败的勇气。诗歌的这个“你”，可以是丈夫或妻子，也可以是父亲或母亲，还可以是其他对象，无论如何，因为“你”的存在，且片刻不离，才有了后面慰藉情感心灵的结果。毫无疑问，诗歌的“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你”就是生活中光明、美丽、热情、温暖、力量、信念和意志的化身。读着这样的诗，我们忘记了物欲横流，尔虞我诈，忘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忘记了黑暗陷阱，坚冰寒流，忘记了啃噬肉身和灵魂的孤独落寞。

从《从风吹过原野》到《迁徙之辞》，从《时光漂流》到《山水引》，从《空山寂》到如今《远行的河床》，伟锋的诗歌一直保持清新隽永、凝练内敛的风格，也更加注重并追求诗意的营造和诗情的浓郁有味。这一切，得益于其对诗歌语感的管控及诗歌张力的渲染。得益于其诗歌思辨色彩的强化及诗歌表现手法的创新。优秀的诗歌写作者都知道，这是必备的技能和素养，也是常识，是考量一个诗歌写作者聪颖天赋与异禀潜质的关键要素之一。《远行的河床》中收录的众多诗歌，就是最好的诠释和佐证。

“此生，山河我爱了，红颜也爱了/在这微薄的尘世，很多该爱的人，我爱了/很多该恨的人，我最终还是宽慰了他们”（《暮色中的行吟》）。“翻过人生诸多坎坷/还是学不会，忘记一个人”“我宁愿这样，踽踽而行/ 到人间一次实在不容易，我建议/有想法的人，不要再犹豫”（《自然的灵光》）。诸如这些诗味浓郁，语感好，艺术张力很强，思辨色彩突出、内涵丰盈厚重的诗句，流淌在《远行的河床》中，也加重了这部诗集的分量，提升了这部诗集的品质。

有关诗歌创作，我多次跟伟锋探讨交流过，大意是，诗歌无论采用何种手法，但读后总要给读者留下一些思考、回味和得到启发的东西。一句话，诗歌写作要有意义。我同时认为，诗歌越短越难写，难在敢于肢解自己，然后独辟蹊径，涅槃再生。庆幸的是，伟锋用诗歌证明，他一直在做，并不断超越自己，这实在难能可贵，值得肯定和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