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丁子
寒露刚过,我带母亲去城子古村走走。
驾车25分钟,拐过几个小弯,古村赫然眼前。母亲想下车去走走石桥。前方石拱桥上一个老农扛着犁耙,牵着牛,后面蹦跳着三个孩子。母亲的乡土记忆,在这一刻复苏了。
母亲弯下腰,用手抚着一蓬狗尾巴草。踏上石拱桥,她的步子踏实了。她说,老家山多、水多、桥多,小时候挑着粮食,背着黄瓜青菜,要走很远的路,过好几座桥才能到城里,卖点钱补贴家用。离乡50多年,母亲想家了。
太阳悠悠升起,橙色的光芒笼罩着宁静祥和的古村。白鹇鸟迎着朝阳,扑棱棱飞起。层层叠叠,城子古村在乳白色、橙黄色、天青色交织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天光一泄,乍现尘世间的海市蜃楼。
坐落在200多米高的飞凤坡上依山而建的古村矗立眼前。宁静,优美。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隐去了身形,唯有它,从黄土里拔地而起,隆起山的脊梁,腾起的气势,从正中间最高最雄伟处,随雾气的游动慢慢展开,一层层,一行行,一列列,气势开阔超凡。温厚、朴质的土掌房院落间,生长着数百年的黄连树、清香树、鬼柳木,遒劲盘曲,桀骜不羁。核桃树、板栗树、柿花树疏密有致,点缀其间,落叶的林木,奇美的树枝衬托出古村的宁静。渺远几声鸡鸣狗吠,古村在尘世烟火间苏醒,眉眼手脚活泛起来。
东临龙盘山,西接玉屏、笔架山,北对芙蓉山,后枕金鼎山,城子古村可谓群山环绕,逶迤连绵。温婉秀丽的小江河蜿蜒流过,泠泠作响,彩霞抚过,河面锦鲤鳞片般浮光跃金。这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在远离喧嚣的乡土间形成一幅隐于烟尘的《千里江山图》,这图壮阔雄浑,细腻精到,不得不赞叹城子古村的先民思睿观通。
600多年前,彝族白勺部的先民选中这里,用一棵树的枝叶搭建了24间土掌房,24家人,长久居住下来……明朝成化年间土知府“昂贵”建造了自己的衙门,改白勺为“永安府”,使这里的土掌房得到了大规模的发展,形成彝汉风格的土掌房府城格局。我耐心地跟母亲讲城子古村的历史。
到“姊妹墙”处,我讲姊妹墙的传说。母亲笑着说,世上哪有仙女嘛,谁又能一夜之间建那么一道高墙,不用石灰浆和水泥,几百年不倒?
大红喜字,红绸子,将军第一派喜气。这是央视《乡土》栏目拍泸西彝族“猜新娘”“闹姑爷”的民风民俗纪录片时布的景。泸西白彝人婚俗中最热闹的要数猜新娘仪式,迎亲时,新娘家人安排几个姑娘,穿一样的嫁衣,盖头巾,排成一行,等新郎来猜。有的新郎会把新娘认错,惹得亲朋好友一片嬉笑。“闹姑爷”也有趣,伴娘把锅烟灰抹在新郎和男伴脸上,哪个小伙抹得最黑,表示他越受欢迎。
“这家的房顶,就是那家的院子。”走过24家人土掌房,母亲说,泥巴做的房顶,怕是耐不住这么踩踏?我说,结实呢,这屋顶上还踢过足球呢,电影《屋顶上的足球》就是在这拍的。
说话间,一个穿红色毛衣的小脚老人在屋顶招呼我们。母亲高兴地向她挥手,朝“城子一家人”民宿走去。我正要搀着母亲体验天井登木梯,小脚老奶奶已麻利地从木梯上走下来,笑盈盈地说,扶稳了,你妈妈爬不惯。母亲颤巍巍爬上房顶,宽敞的院落上,苞米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屋檐挂满了一串串红辣椒和白蒜,院子边堆着一个个憨态可掬的老金瓜。
从院子俯视下面的土掌房又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对面的新式别墅与眼前的土掌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从老屋搬出去的人家,现在条件好了,年轻人更喜欢住宽敞明亮的房子。老人说,她住惯了这里,冬暖夏凉,不愿搬走。
老人的儿媳招呼我们进屋。屋里有30多个平方,墙壁、桌椅是深棕色的木板做成,墙上挂着旧照片、羊角、兽骨、做工精美的彝绣,还有老奶奶结婚时精致华美的嫁妆,这间民宿的装修风格确是费了一番功夫。
主人用彝家菜招待我们。大块切片的烟熏腊肉泛着深红色光泽,不用蘸香辣的蘸水,特殊的烟熏清香就已让人垂涎欲滴。母亲很喜欢这道菜,她说,老家盐津的烟熏火腿就是这个味,如今不用柴火熏出来的火腿没有过去的味了。苦荞粑粑抹蜂蜜这道菜上桌,很快被分食一空。苦荞是泸西的特产,这些年种得极少了,城子村还有人种,这道菜有“忆苦思甜”的含义。青蒜炒肉、小香酥、英雄肉、象眼肉、甜肉、猪肉冻、蒸金瓜、粉蒸肉……一道道菜陆续上桌。主人说,这些菜都是用“泸西八景”来取名的。她指着猪肉冻说,这叫“东华积雪”。
我指着那盘烟熏火腿说,这叫“钟秀清风”,山区腌制的老火腿,肉色中带丝丝鲜红,香中带咸,咸中含香。这是“翠屏秋水”,肉汤之上,漂浮着油炸茨菇片,撒上薄荷、葱花,香脆可口。可惜这些菜里没有“天马香泉”“阿庐古洞”“五峰水月”“鹤岫浮青”“东寺晓钟”啊。彝家嫂子惊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我是个“满嘴外地口音”的“泸西通”。我见小儿子仰起头喝了一大碗粉红色米酒,赶紧制止,喝多了会醉的。
告别热情的小脚奶奶,我们又去杨家大院、灵威寺、香油坊转转,漫步在村巷间,隐隐的青山,深黄的土掌房,见缝插针的枯枝绿叶,记忆中交叠重合的木栏杆,石磨,石缸,马鞍,马灯……古朴、静谧、自然的古村,令人心生“青山绿水景依旧,世间沧桑已千年”的感叹。
我们坐在一排古色古香的木椅上留影,任由清风轻抚着母亲白发,牵动我胸前的绿纱巾,掀起儿子青春飞扬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