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琼梅 张雁群
编者按
从蒙古国西部、贝加尔湖地区等地振翅而来，赴一场跨越万里的冬日之约。它们的抵达，是对一座城市生态成色的严苛检验；它们的流连，是百万市民长达四十载的温情守护。从偶然邂逅到岁岁相期，红嘴鸥与春城昆明的相遇相守，已然超越自然奇观，升华为一部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壮丽诗篇。今日，本报推出特别报道，解码这场“双向奔赴”背后的生态奇迹与城市智慧。
10月的滇池，水波潋滟。今年的滇池大泊口水域，智能监测系统悄然捕捉到一群熟悉的白色身影——50余只红嘴鸥“先头部队”如约而至。10余天后，智能监测系统屏幕上跃动的数字超过200，翩跹的翅影如期点亮春城蓝天，拉开了新一年“观鸥季”的序幕，也激活了一座城市积蓄了一年的温暖记忆。
万鸥翔集，如今已成为春城冬日的亮丽风景。然而，时光倒回到1985年，相似的场景却是一场轰动全城的“天外来客”奇观。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刘宏记忆犹新：“房顶上白茫茫一片，飞起来遮天蔽日。”那年冬天，市民如潮水般涌向江畔，争睹这群“稀客”的姿容。人们投去馒头、面包，尝试着与这些远方来客建立最初的联系，并亲切地唤它们“海鸥”。
从数千只到稳定约4万只，从万人空巷的惊喜到深情老友的期盼，40年，这场跨越千山万水的约定，早已不是简单的候鸟迁徙。它是一场历时四十载的城市生态实验，一份用温情与科学写就的共生契约，更是一部测量城市文明高度的鲜活标尺。
抉择——红嘴鸥的“生态投票”
“初遇或是偶然，但能让红嘴鸥选择昆明作为国内唯一长期、大规模、定时栖居的城市，这本身就是最硬核的生态答卷。”云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博士、昆明鸟类协会秘书长赵雪冰道出关键。
昆明冬无严寒的先天优势固然可贵，但真正的引力源于滇池流域生态40年间的沧桑巨变。红嘴鸥被誉为“环境监测师”，它们的分布与数量，如同一张张精准反映生态质量的“生物雷达图”。
近年来，细心的市民发现，翠湖等市中心水域的红嘴鸥似乎少了。科学解读给出了令人欣慰的答案：这是生态改善引发的“幸福迁徙”。“滇池湖滨湿地大面积恢复，湖滨生物多样性显著提升，为红嘴鸥提供了良好的居住环境和丰富的鱼虾等食物。”赵雪冰解释，红嘴鸥从城市公园向环滇池湿地扩散，是生态向好的标志，总体数量稳中有升，种群结构更健康。
这份“生态信任票”的背后，是昆明“四退三还一护”的久久为功。昆明市滇池管理局局长袁亭聚列出一组沉甸甸的数据：建成湖滨生态带6.29万亩，恢复水域面积11.5平方公里，自然岸线率提升至89%。随之回归的，是303种植物、175种鸟类、26种鱼类构成的生生不息的湿地生命网络。
“红嘴鸥高度依赖湿地，滇池提供安全的夜栖水域，环湖湿地则模拟了天然的觅食与栖息环境。”赵雪冰强调，这份完整的、高质量的湿地生态系统，构成了昆明无可替代的核心吸引力。卫星追踪发现，这群白色精灵多数来自蒙古国西部，昆明，已成为它们万里征途中最信赖、最温暖的越冬家园。
守护——一座城市的系统性回应
初冬的翠湖，专业消杀与湖面保洁有序进行；湖畔，“海鸥老人”塑像静默矗立，诉说着个体善举的起点。40年间，昆明对红嘴鸥的守护，完成了一场从感性自发到理性自觉、从政府主导到社会共治的深刻“治理升维”。
面对红嘴鸥年复一年的“生态信任票”，昆明报以一场系统、科学、持久的现代化守护行动。这已成为诠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的“昆明范式”。
法治化保障，让温情有刚性。守护行动起步早且矢志不渝：1985年首次大规模进城后，昆明市政府随即发布保护通告；2009年，云南省出台《红嘴鸥补充饲料》地方标准；2023年11月1日，《昆明市文明观赏红嘴鸥规定》正式施行。这部全国罕见的针对单一物种的“小切口”立法，将文明观赏、禁止惊扰伤害等细节纳入法治化轨道，标志着守护进入精细化、法治化新阶段。
“我们从百人同步人工计数，已进化到AI识别、无人机航拍、声纹分析的综合监测体系。”昆明市林草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处处长景良英介绍。每年，超过30吨按科学配方生产的专用鸥粮，通过全市60余个投喂点精准投放，确保候鸟吃得饱更吃得好。
最深层的守护，根植于人心的觉醒。赵雪冰观察到，市民普遍从“喜爱触摸、随意投喂”的感性喜爱，转变为“保持距离、科学关爱”的理性守护。“科学爱鸥、文明护鸥”内化为城市公共行为准则，专业护鸥队伍与自觉的市民游客，共同织就了一张强大的社会保护网。
共生——从风景到“丰景”的升华
海洪湿地的晨光中，蓝天与碧水映衬，鸥鸣与人声共合。贵州游客徐爽向空中抛出一把鸥粮，瞬间被灵动的红色小嘴接住。“这份回应，就像云南的阳光一样热烈！”他的感叹，道出了红嘴鸥赋予昆明那份独特的、有温度的魅力。
当“万鸥翔集”从风景固化为城市生态资产，它所催生的，是一场生态价值向经济、社会、文化多元价值的共融。
作为昆明冬季旅游的核心IP，“观鸥经济”活力澎湃。公开数据显示，每年观鸥季吸引游客超2000万人次，直接撬动餐饮、住宿、摄影等消费。2024年观鸥季，专项消费券核销率达82%，带动直接消费超2亿元，成功将传统旅游淡季转为热点。
“许多省外游客，预订时都会特意询问是否方便观鸥，节假日和周末更是一房难求。”位于滇池畔的民宿主理人夏晶开心地分享，她真切感受到，“海鸥的翅膀，实实在在地‘扇’动了经济和消费。”
为持续擦亮这张城市名片，“杏运春城 鸥遇昆明”2025赏杏观鸥季系列活动正如火如荼地开展。文旅部门设计新线路、发放《春城鸥语》手册；商务部门联动发放消费券；公交公司推出“鸥遇昆明”IP形象，让鸥城记忆流动于市井街巷。 “鸥舞翠湖・杏会五华”“鸥遇西山・暖冬乐游”等区县活动，融合自然、文化与消费，生动演绎着“有一种叫云南的生活”……
对于市民而言，红嘴鸥早已超越鸟类本身。“一开始只想拍它的美，后来专注记录人鸥互动的温情瞬间。”刘宏追鸥40年，他动情地说，“海鸥早已不是拍摄对象，而是年年相见的老友，是春城人共同的情感牵挂。”刘宏的话道出了无数市民的心声。人们以鸥来了感知冬的序幕，以鸥未走留恋春的脚步。红嘴鸥的迁徙节律，悄然内化为市民心中的自然时钟。这份深厚的情谊，深深融入城市肌理，涵养着城市的文明素养与生态伦理，汇聚成比经济收益更为宝贵的“社会丰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