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增外
宋湘，字焕襄，号芷湾，清代中期廉吏、诗人、书法家、联赋高手。乾隆二十一年（1757）十一月二十五日生于广东嘉应州（今广东梅州市梅县区）白渡堡象湖坪的一户农家。嘉庆四年（1799）四月二十五日中二甲第十一名进士，嘉庆十八年（1813）六月从京城翰林教习庶吉士补授为曲靖知府。七月离京，十月初到曲靖任上。整整13年里，以曲靖知府为主职，又先后署理广南知府、迤西道员、顺宁知府、永昌知府等职。道光五年（1825）十月下旬升任湖北督粮道，道光六年（1826）十一月二十五日，病逝于任上。
宋湘政务的闲暇，常把见闻感悟付之笔端。光绪《云南通志》卷一的《循吏·宋湘传》说：“湘才气豪爽，工书能文，诗尤火速，每有所作，落笔立就，时称为真才子。历官皆着治绩……”
翻开李欣祥老师校注的《红杏山房诗赋集》，眼目一新，一别过去散见于多地州志里无标点、零碎多误的宋湘诗文。细阅李本《红杏山房诗赋集》中的《南行草》《滇蹄集》三卷及《红杏山房集外集》等，领悟了宋湘13年仕滇的心路历程。
《南行草》1卷，收录宋湘诗作64首，《滇蹄集》3卷，录入宋湘诗作294首。“南行”之意指他从京城跋山涉水、舟车劳顿，经数千里赴西南边疆云南上任；“草”即随手记录耳闻目睹之事。“滇蹄集”之意，即抒述了他坐镇曲靖，兼职云南多地所感所知所悟的行踪和心迹。“集外集”是后人收集了他的几十首佚诗。
宋湘仕滇的13年，践行了他“要以民间验辛苦”的誓言，赢得了迤东迤西大地群众的赞美和爱戴，成就了他诗赋联的底气和出彩的人生。
嘉庆十八年（1813）当他离京行程3个月的10月初，踏入云南地界，有《出贵州入云南境》一诗：
才说滇黔界水流，仆夫戒旦肃前驺。
客心岂有朱翁伯？人语如迎郭细侯。
到眼峥嵘鸡足立，回头辛苦马蹄游。
边山边水天王地，不敢轻谈八督州。
他想：今后为官要向西汉朱买臣、东汉郭细侯那样为民作出政绩。但他知道，曲靖辖内有八个州，将面临的艰难不可小觑。
至胜境关，距曲靖近在咫尺时，他驻足驿站高大而充满历史韵味的牌坊边下，思绪万千，挥毫抒写了七律《滇南胜境题壁》一首：
马蹄今日踏滇山，山在乾坤何处边。
汉使石坛金碧气，佛门铃塔祖师禅。
封疆六诏开荒服，道里中原认斗躔。
回首十年香案直，退朝满袖只炉烟。
壮阔的边关河山秦汉就纳入中原管理，怎不令人振奋！面临新的重要转折，回味往昔十年多京城的侍从、应酬岁月，似不是自己所钟情的。
刚到曲靖府，没有列队欢迎的喜庆阵势，给他的却是凶猛洪灾下的悲怆狼藉景象的当头棒喝。河淤阻，庄稼淹，城墙垮，民房毁。他立即组织赈灾治水、筑城疏河。
《寄答曲靖士民五首》中记述了当时抗击洪灾和帮助马龙人民改变贫困面貌的途径及后来的成效。
“登登筑者城，滔滔波者地。千夫万夫力，不日不月事。”当时，洪水翻滚，遍地湧流，捣土复建城池，无数的人力，没日没夜地劳作。
“筑城不筑圆，夜夜愁盗萌。”重筑五十多丈的城墙还未完备，民众没有安全保障，他夜夜都提心吊胆愁着有盗窃出现。
“若复不绸缪，尺隙而寻倾。”他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未雨绸缪，把基础夯实。
“上自沾益州，割地予川壖。下至亮子口，排决蛟龙渊。”采取“户可百日役”的措施。城修好，河疏通，结果“岁增十万谷，家家管与弦。”
曲靖辖内的马龙州荒凉贫穷，“男女骭不线。”他以奉银购买五百新纺车捐赠其州，并带夫人亲自实地教授纺织技艺。后来“独有马龙州，机声到人耳。” 他认为“边荒多艰难，救民先救困。”这样做是他对当地老百姓的一份真切报答。
在滇8年的一天，他到乡村视察。“黄禾兼岁熟，香饭万家炊。”（《出郭观刈稻》）你看，农家满盈着喜悦，为什么呢？谷丰收了，家家灶里燃烧着红红的火苗，做出的新米饭飘溢着芳香。在《之广南道中述怀四首》之三中说：“郡民走告我，今年谷增万。鱼鳖化为禾，洪波消芳甸。”
嘉庆十九年（1814）八月，自曲靖到昆明领命兼理广南知府，经宜良、弥勒、丘北达广南。广南城“滴水如金，曲哭（突）徙薪”，给民众带来难言的困扰，是历史老大难问题。他经过访问调查后，综合士绅民众意见建议，作出决策，立即付诸行动。
宋湘写广南任上事，有《开塘词》：“一声槖鼓入村场，牛肉堆盘白酒香。随着兵头田老后，东门城外去开塘。”《四塘诗》描述了开塘的绩效：“南郭之田绿如铺，春塍水满风苏苏，禾麦满村世唐虞。”
嘉庆二十二年（1817）四月至十月，授任署理迤西道领大理、姚安、丽江、永昌等十一州。四月“时值大理大饥之后继以大疫，损民无算。”有饿殍被冲入洱海，宋湘不忍食鱼。他组织散钱布药，赈济救灾。
十月任期到，后与好友沙琛等相聚赋诗：“去年海鱼不可厨，今年海鱼鲜且腴。……海田黄稻香可租。年丰人乐坐无事……”
期间，苍山不苍成荒山，生态恶化，也可能与造成饥荒瘟疫有间接的关系。宋湘买松子三石，发动民众点种松子。过了六年，有客人告知他当年种的松子，现已经长成八尺或一丈高的树了，他欣然提笔写下《种松诗》(此诗碑刻现保存于大理一中校园内)：
不见苍山已六年，旧游如梦事如烟。
多情竹报平安在，流水桃花一惘然。
古雪神云看几回，十围柳大白头催。
才知万里滇南走，天遣苍山种树来。
一粒丹砂一鼎封，一枚松子一株松。
何时再买三千石？种遍云中十九峰。
嘉庆二十三年（1818）六月前，宋湘还兼任顺宁（现凤庆县）知府，他对民众的农事、赋税始终牵挂一心。我们从他《黄连铺题驿壁》一诗就知：
乳燕喃喃春已深，一风一雨上人心。
秧田昨夜添新水，布谷今朝送好音。
荒徼百蛮多负担，农家几姓有山林？
我行何补苍生事，村酒沽来愧满斟。
道光二年（1821）四月至道光三年（1822）四月，吏部任命宋湘署理永昌（今保山）知府一年。《永昌府志》有诗记载他的政绩：“疏河民奠基，缓役民安食。种遍棠千株，颖出麦双穗。”《嘉应州志》载：当时当地匪贼“专杀字恣，不付己者死。如是五六年，当事怯不敢发。贼谋袭土职，招匪党千余，将攻保山县。”宋湘依靠民众，训练乡兵，重赏勇士，自捐军需银两，用计谋遣散匪贼党羽。然后捣毁匪巢，俘获匪首斩之。同时，修建荒废的书院，重振文教。
他在《永保书院碑记》记载了这些事。《留别永昌士民四首》之三讲了修建书院是为培养人才：
广厦千万间，平生爱少陵。
家无客膝屋，心有读书灯。
之四讲了通过治理，永昌变好了，祝愿这得之不易的平安环境能长久：
风土殊清美，田畴亦贴平。铜关花作界，金齿水扶城。社酒消兵器，溪云足碓声。袖中焚讼碟，安稳抱孩婴。
从上可以看出，宋湘无论主政曲靖或兼职别地，都从民众利益出发，深入实际，调查研究，拿出实招，解决当地人民最需解决的困难和问题。而且他常把自己的奉银拿出捐献社会事业。云南多地方志载有他的循吏传记，载有为他立碑述绩之事，他离任时云南民众自发聚集为他送行。《云南大理图书馆记》：明清两代至云南的外省人中，宋湘是最受人们尊敬和称赞的一位。道光皇帝赞他：“守土十三年，政声皆益彰。”
我读宋湘有关民生的诗作，感觉他与民众同忧乐，最接地气。再读方志中记载他爱民的事迹，认为他与滇民爱戴的杨升庵、徐霞客并列，都是云南人民的贵人。
然而，他的《自述》诗却说：满城传语驾征骖，内省嵇康七不堪。廿载清华依日下，十年奔走滞云南。深惭有道长贫贱，更愧无才此黻嵾。归计未成先买马，妻儿准备事耕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