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多多

手机收藏了李娜倮当选为党的二十大代表这一新闻，真心为这个曾经采访过的拉祜族女子骄傲，一个人能够两次当选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在代表中都属凤毛麟角。正好到澜沧有个采访，便决定顺道去老达保看望李娜倮，向她表达祝贺的美意。

上午的云雾还笼罩在老达保的山林间，我们已经到达寨子。水汽浓郁的云层边缘，天空明亮如镜。隔着芭蕉树和山坡的住房，远远就听到了广场传来的音乐声，是熟悉的《真心爱你》。歌声清脆热烈，穿透晨雾，回荡在山林间。一眼瞥去，停车场已经有好几辆大巴车，小汽车也陆续到达，游客纷纷往歌声处赶去。难怪这么早表演就开始。

看看手表，此刻的李娜倮应该在村里的小学校，于是摁下到表演现场的冲动，直奔小学校。此刻，第一次采访李娜倮的场景历历在目——自来熟的李娜倮听说我要采访她，立刻大大方方讲述起她的故事。于是我知道了这位普洱市澜沧老达保快乐拉祜演艺公司的美女副董事长，少年时代的家乡被贫困顽强地占据着，延绵的山，不时会有几个正在干活或走路的山里人，一两个，三四个，像土地里突然滚出了几颗质地密实的洋芋。人们无一例外总是一门心思地盯着脚下的土地，身体本能地模仿着蛇、蜥蜴、穿山甲之类的爬行动物，勾着头移动，以减少体能的消耗。很多人是赤脚的，缺少鞋子或是舍不得穿鞋子。深山里，江岸边，那些蚯蚓一样的小路，全是这些被太阳晒黑了的脚板踩出来的。

这样的山路让人哑口无言。山路的历史太漫长了，往前翻一百年是这个样子，翻一千年还是这个样子，今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山太大，大到让人绝望。走进寨子，木板搭建的干栏式房屋，底层是牲畜们的社会，上层是人们的家园，不可避免，牛屎马粪的味道总是济济一堂。青瓦片上搭块土砖支靠着松明，便是大多数家庭的光源，如同这里所有的山寨一样，李娜倮家里一年四季也是黑乎乎的，人总是处于黯淡之中。

达保，原本是一位拉祜族部落首领的名字，在战乱迁徙的年代，这位强悍的首领带领族人穿越万水千山，来到了澜沧江中游的原始森林里开荒种地，逐渐筑起了寨子定居下来，后人为了纪念先祖，便将这里正式命名为“老达保”。

伴随着父亲李石开的芦笙舞和吉他声，李娜倮慢慢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贫困并没有让李娜倮失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同父母一样，李娜倮天生就喜欢唱歌跳舞并展现出极高的音乐天赋，风声、雨声、虫鸣鸟叫、花开花落甚至是劳动的喘息声，都能在李娜倮的脑海里引起共鸣进而飘荡出奇妙的音乐。她说：“只要唱起歌，眼里就有希望，对于我们拉祜族来说，没有歌声就像吃饭没有盐巴，是不可想象的，只有在音乐中，我们才能看清自己，看清过去，看清现在，看清未来。”朴实自然的环境给了李娜倮最纯净的音乐启蒙，野花，星光，流萤，甚至是一只茶碗，一只木臼，一架纺车，以旋律的方式，永远留在了她的心底。16岁那年，没有受过一天专业音乐训练的李娜倮，创作出了后来传遍大江南北的歌曲《快乐拉祜》，此后便一发不可收，相继创作出了《实在舍不得》《真心爱你》《新年快乐》《相聚在今天》《善良的心》《做一个好人》等40多首脍炙人口的拉祜族歌曲。音乐让她抵达了一个更广阔的地方。

回忆中，已经到达小学校。校园可以跟省城小学的校园媲美。绿色的操场上视野开阔，按照固定的间隙镶嵌着粉红色体操位方块。旗杆的后面，是一幢3层教学楼，白墙褚瓦，楼顶正中的三角形顶部，赫然是葫芦的图腾。图腾的左边，“启智楼”3个金色大字异常醒目。附近拉祜族、傣族、爱伲人、汉族的孩子都在这里学习。每天的第三节课，是属于李娜倮的民族音乐舞蹈课。

侧耳细听，教学楼果然有《拉祜山乡美》的吉他声音，还夹杂着李娜倮时断时续的歌声。

走到音乐教室，李娜倮正忘情地教授着孩子们唱歌。拉祜孩子走路就会唱歌，看来李娜倮想得更远，不仅要孩子们会唱歌，还要唱得好，唱出水平。想来这个感悟，跟李娜倮的成长经历有关，从小没有受过专业音乐教育的她，最懂得教育与传授的重要性。从她的神情看，她似乎渴望将眼前的孩子们全部培养成未来的“李娜倮”。

这让我再次回想起前次采访李娜倮那些事。在贫困中自强，在曲折中传承，舞台构筑希望，歌声点亮梦想，在时间铺就的道路上，坚毅与执著再一次为李娜倮赢得了荣誉：2008年，李娜倮荣膺普洱市“十大杰出青年”。颁奖大会上，李娜倮激动和紧张得只说了一句话：“真的很感谢！我要继续努力，把我们民族的传统传承下去。”李娜倮说到做到，2013年9月，热烈的鞭炮声中，普洱市第一家由农民党员带头创建的演艺有限公司“老达保快乐拉祜艺术团”成立了。这一天，篝火照亮了山寨的夜空，脚步与黄灰浑然一体，所有老达保人都来到了新建的广场上载歌载舞，通宵狂欢。这一刻，几经悲喜沉浮，面朝红土背朝天的他们，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另外一条摆脱贫困的门路。

2016年，李娜倮荣获首批全国脱贫攻坚奋进奖，习近平总书记向全国脱贫攻坚奖获奖者和全国扶贫系统先进集体、先进工作者表示热烈的祝贺。那难忘的时刻，那感人至深的场景让李娜倮心潮起伏，眼窝一热，激动的泪水流了下来。

从北京回来，李娜倮开始在自己家的山地上带头示范种植甘蔗、茶叶新品种，她说：“种子在不同的土壤里收成绝对不会一样，也就是说，走单一的发展之路是不足取的，群众不愿做的，我带头做，群众想不通的，我做宣传，群众有疑问的，我做解答。”老达保每户都有十多亩茶园，是村民增收的主要经济作物，但粗放的种植管理和茶叶制作技术，一直制约着茶叶品质，也是卖不出好价钱的主要原因。李娜倮带头走出去学习先进的制茶工艺，学成后又手把手地教寨子里的乡亲， 在她的带领下，老达保村民增收渠道不断拓宽，变化慢慢开始显现。大家开始意识到，世界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自己却还停留在千年以前的样子，落后是必然的。

从此，李娜倮彻底领悟了她的使命，带领老达保奋发——2020年老达保村被列入第二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2021年老达保党支部被表彰为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2022年春节，李娜倮率领艺术团把拉祜族舞蹈《摆出一个春天》摆到了虎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纯真的笑脸，灵动的舞姿，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22年4月22日，占地70多亩，种植有14类500多个品种的蔬菜、水果的政府支持建设的农业观光旅游项目老达保园艺作物博览园开园，带动了22户、100余名群众务工，每人每月可增收一两千元。

如今的老达保，全村114户475人中，就有9位非遗传承人，其中国家级非遗传承人3位，原创拉祜民歌300多首，吉他200多把。扛住大山，扛住贫困，变劣势为优势，老达保的奋起让世界相信，在党和政府以及社会各界的帮扶下，澜沧高山峡谷的深处，拉祜族缤纷的民族文化正以蓬勃的姿态，架起了跨越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桥梁，成为助推脱贫攻坚的主旋律。历史的长河中，通往小康的道路上，拉祜山寨脱胎换骨的变化，犹如一个历史的分水岭，标志着人类在严酷的自然和复杂的经济环境中又迈着坚实的脚步前进了一大步。

回到当下，望着俨然音乐大师的李娜倮，对她承前启后、技艺传承的良苦用心由衷感动。

等讲课完毕，李娜倮才走出来，热情跟我握手，拥抱，不停说看见你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我也紧紧搂着她说恭喜你又当选党代表。

李娜倮自豪地说，2012年，我当选党的十八大代表，带去了一首歌，叫《感谢共产党》。“今年，我到了北京之后，我要向总书记报告，我们拉祜族群众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要展示我们拉祜族的文化。最近，我又创作了我们拉祜族的歌曲《幸福的时代》。”

我惊喜地看着李娜倮，李娜倮看出我的想法，随即唱给我听,歌声响亮，熟悉而亲切的拉祜味道，歌词大意是：“达保村寨好风光，有万千种蔬菜让你馋，这里的青山最青，水更绿，真是金山银山，茂盛的葫芦藤，孕育了拉祜儿女，南瓜西瓜茄子番茄辣椒，这里全都有，伟大的食物养育了全人类，欢迎四方朋友来做客观光，好吃好喝又好玩，千蜂万蝶采花蜜，这是幸福的新时代，是人类幸福的时代，朋友们，快快来享受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