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
今年中秋节，我们踏着洱源罗坪山的晓雾，一路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了黑潓江边那个闻名已久的村落：山石屏。
山石屏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如今的它，还和一个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那就是“全国优秀共产党员”、洱源县普通卫生防疫工作者李桂科。
一大早，李桂科就在黑潓江边的大桥等我们。他的身后，奔流的黑潓江江水泛红，眼前是紧挨在一起的两座桥，一座是昔日的铁索桥，一座则是新建的钢混桥。山石屏没有通公路前，得靠渡船方能出入。
站在桥上，我看到了一栋静美的小院，几栋高大的钢混房子从四面围合，白墙青瓦的白族建筑风格，墙上绘着精美的白族壁画。这时，让人感动的事情发生了，几十个村民扶老携幼，一起涌出来，奔向李桂科：“李医生回来了！李医生回来了！”
李桂科其实仅只离开山石屏短短几日，回到县城，是要给山石屏的村民采买中秋节礼物。今天回来，他就是和山石屏的全体村民一起过节。
过去，山石屏在当地是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存在，李桂科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洱源县是一个麻风病高发的县份。1951年，大理地区行政公署就把洱源、邓川两个县的165名麻风病患者统一集中收容起来，带到人口较少的乔后段家村进行集中隔离治疗，1953年搬迁到炼铁乡黑潓江西岸的山石屏，建成了一个麻风病医院，1957年后就由洱源县管理。
麻风病是由麻风杆菌引起的一种慢性传染病，主要侵犯人体皮肤和神经，不治疗的话会引起皮肤、神经、四肢和眼的进行性和永久性损害，所以麻风病患者不但自身极为痛苦，而且行动不便、面目狰狞，并因其传染性的特点，一直以来被人所畏惧。
1980年，23岁的李桂科通过招工考试被洱源县卫生防疫站录取。第二年4月，在经过为期三个月的专业防疫学习培训合格后，就被单位安排到山石屏麻风病医院工作。从此他就将自己的人生、命运与山石屏麻风病院紧紧地绑在一起。
谈起那段峥嵘岁月，李桂科亦是深有感叹，他说，当自己第一次走进麻风病医院，眼前全是破旧不堪的土坯房，嘴歪眼斜、手足短缩、行动不便的麻风病人，让李佳科望而生畏。没有电，晚上都是摸黑或是点煤油灯，没有自来水，远远就有一股让人难受的臭味。近距离察看患者身上生蛆的溃烂伤口，或者为患者敷药施药，几乎所有医务人员都曾不可抑制地呕吐过，但他和同事们都知晓：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吐完了继续工作，这成了当时所有医务人员工作的常态。
缺医少药，防护条件差，感染风险大，治疗效果差，但李桂科始终坚信，治病救人就是一个医务工作者的天职，他不嫌脏、不嫌累、不怕传染。而当时的麻风病治疗，是个世界性难题，但面对一次次失败，他不气馁，不放弃，不怕失败，在为患者医治过程中不断实践、揣摩、尝试。同时一面求教于同行的专家，一面潜心学习各种医学理论，还特别关心国家和各级卫生部门对麻风病治疗的各种文献资料和理论成果，再就是留心生活，比如针对麻风病患者知觉不灵敏、手脚不灵便等一些原因，他常常会提醒患者在每天洗完脚后留心鞋底是否存留沙粒以防磨伤脚面、在炊具上为患者制作木质高柄以防烫伤等等，用一切的关爱帮助患者减轻各种损伤和痛苦。
直至1990年底，在国家疾病防治政策理论和科研力量的支撑下，经李桂科等医务人员的精心实施，山石屏麻风病医院内的患者全部治愈了。直到退休前36年的坚守，李桂科长期在艰苦条件下尽职尽责、业务过硬，恪守职业规范，敬业奉献。并在麻风病防治工作中刻苦钻研，勇于创新作出突出贡献，使洱源县麻风病患病率由最高年的27.3/万人降至2018年的0.1/万人，下降了99.63％。由于防治工作与科学研究成效显著，洱源县麻风病防治工作于1998年获卫生部先进集体表彰，“十一五”期间麻风病防治工作”获云南省卫生厅、省民政厅、省残联、省红十字会先进集体表彰。
按理说，所有麻风病患者全部治愈后，麻风病医院改名为疗养院，李桂科可以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把妻子、孩子和老人丢在家里，自己像陀螺一样在县城和疗养院之间奔波了。可现实并不是这样。生活在疗养院里的康复者，都是一些无家可归或有家归不了的人，他们的内心很孤独。尽管他们被医疗和科技治愈了，可是他们生活却很贫困，生产生活条件很差，仍然受到歧视与偏见，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农副产品没人愿意买，生病外出搭不到车，外人不敢进入麻风村。同时他们跟村外的亲戚没有往来，没有朋友，子女们长大后找不到对象，大部分病患家庭只能选择互相通婚。包括他自己，作为一个治疗麻风病的专职医生，他同样受到了社会上一些人的偏见，所谓医者父母心，康复者的心理李桂科感同身受。
在这时候，李桂科坚决地留了下来：“我是一名疾控机构的医生，也是一名共产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是我入党的初心，这个信念一直鼓励着我。麻风病防治事业，就是要做好麻风病防治工作，治愈麻风病人，消除歧视、消除偏见、减少残疾，把党和政府的温暖带给每一个人，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
为了改变社会歧视与偏见，20多年来，李桂科一直坚持宣传麻风病可防、可治、不可怕的科学道理，一方面通过撰写大量的医疗论文，编印大量宣传资料，通过开展乡村干部和乡村医生培训等多种渠道，向广大群众宣传麻风病可防可治的知识；另一方面，他主动亲近病人，比如在患者全面治愈后，他撤销了5公里外的健康区，来到疗养院和康复者吃住在一起；带康复者外出考察时，他就直接和康复者住到一起，帮助他们建立信心。
麻风病人家庭的子女常常因为受到歧视中途辍学，一部分子女没有上过学，麻风病医院最大的问题是子女上不了学。1993年，山石屏疗养院里办起了小学，没有教师，李桂科就动员康复者为孩子们上课，到了后来，他自己也成了兼职教师。如今，山石屏村30岁以下的康复者子女识字率达100%，同时培养出了1名研究生和7名大学生，让他们都通过知识改变了自身的命运。
为帮助康复者家属发展经济，李桂科帮疗养院的村民贷款，鼓励和帮助他们购买三轮车搞运输，养鸡、养猪、养孔雀、种蔬菜、种植经济林木。2013年3月3日，洱源县炼铁乡、西山乡两地发生地震，山石屏属重灾区，地震发生后，李桂科一直在疗养院忙抗震救灾工作，和全体康复者同吃、同住、同劳动。李桂科觉得有他在，他们才会安心，也才会树立起共同战胜困难的信心。在洱源县委、县人民政府的关心重视下，山石屏疗养院恢复新建成了2室1厅1厨的住房30套，库房24间，公共厨房、洗衣房、卫生间、娱乐室、卫生室、篮球场、太阳能路灯等设施一应俱全，通往平甸公路的2.35公里村道也实现了路面硬化，还建起了贯通黑潓江的大桥。
2014年1月8日，山石屏疗养院更名为山石屏村，标志着这里每一个当年曾让世人谈之色变的病患者，真正成为普通的、为世界接受的村民。
在李桂科和村民们的陪同下，我们走遍了山石屏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坚固的房子、宽阔的场院、干净的水泥路面，鸡鸣犬吠，栽花种竹，四围的庄稼和核桃树丰收在望，村子欣欣向荣，和和美美，更像一个团结和谐的大家庭。参观完毕，老老少少欢声笑语，聚在一起共进中秋晚餐。
显然，李桂科是主角，村民们频频向他敬酒、祝愿。我们也有幸得到了这群善良人的祝福。
当晚，月亮很圆，我们在暮色中向山石屏告别。月光如水，李桂科带领村民，把我们送到黑潓江桥边，指着江水说：“今天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山石屏欢迎你们再来！”
看着沐浴着清辉的李桂科，不由感慨万千。这位二十大的党代表，至今退而不休，依旧留在山石屏村，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把麻风病康复者及家属当作自己的亲人，为此一生荣获上百种荣誉称号，可谓实至名归。今天的山石屏，李桂科显然是第三个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