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王

北雁这部作为“滇版精品出版工程项目”的《洱海笔记》（云南教育出版社2023年2月版），被我圈圈点点地阅读着，不是为了找错别字或病句，更不是要从中挑些毛病去说三道四。仅因为被“洱海”这个词，紧紧地拽着作为乡人的那份特有乡愁，觉得不细读就有愧于一方水土的故乡苍洱大地。

在细读这部“笔记”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早书写苍之险峰、洱之碧海的杨升庵、李元阳等先贤笔下的远苍近洱。据清康熙《大理府志》记载：“慎旅居大理，爱苍洱之胜，欲卜居未果。与郡人李中溪为金石交，以诗文相砥砺，郡人士咸师之”。这就是说两位文化先辈在银苍玉洱的见证下结为“金石之交”，也可能因为这层“铁杆关系”，杨升庵写下传世散文名篇《游点苍山记》。在这篇著名的游记中，将天下名山胜水与苍山洱海作了客观比较和中肯评价：“……齐、鲁、楚、越之间，号称名山水者，无不游已。乃泛洞庭，逾衡庐，出夜郎，道碧鸡而西也。其余山水，盖饫闻而厌见矣。及至叶榆之境一望点苍，不觉神爽飞越。北入龙尾关，且行且玩，山则苍龙叠翠，海则半月拖蓝，城郭奠山海之间，楼阁出烟云之上。香风满道，芳气袭人。余时如醉而醒，如梦而觉，如久卧而起作，然后知吾向者之未尝间山水而见自今始……”

此前，我一直感到遗憾的是因为山高路远，也因为相传的南蛮之地、瘴烟之境而阻隔了李白、杜甫们入滇的脚步，不然，云南这样富有旅游价值的宝地早就被当年的文学大师、文化先辈开发出来了。好在还有杨慎、徐霞客等留下过零零星星的篇什，让滇人感到些许的心理慰藉。

“山开银色界，海涌玉浮图。”这当属杨慎的文学地理，应是迄今为止描写苍山洱海无人可以超越的经典名句。我曾想：杨慎与李元阳深交的“血液”应是来自青碧连天的洱海，撑起他们之间友谊大厦的“顶梁柱”，无疑就是由十八溪、十九峰组合而成的点苍山。先贤为苍山洱海冠以的雄风壮气，始终被后辈沐浴于文学的山海之中，这是明代的先人为我们“烧制”下的文学佳酿。

而北雁的这部“笔记”，尽管他先声夺人地把书名冠之以“洱海”这样的定语，但是，我却在他的字里行间以及篇与篇的连贯阅读里，随处都可以在洱海一览无余的万顷碧波里读到苍山充满魅力的倒影和那些随海风吹拂不断晃动而略显模糊的玉带云。这又让我想起杨慎对苍山的那几句描写：“必须东泛洱水，卧数溪峰，庶尽点苍之变耳。……峰尽在几席间，山巅积雪，山腰白云，天巧神工，各呈齐伎。”

在一部专门著写苍洱故事的《春漫古生》的作品集里读到过北雁的《挖色记》和《海东记》。从那时起，北雁的文字便不断打动着我。近年来，他的作品在国内的报刊上频频亮相，足见他对文学创作的勤勉度和爆发力。无须吹着捧着，他在于无声处勤奋地书写着，从不懈怠慵懒，对文学的痴迷追求让我也找到了一种力量源。

从《南岸的洱海》到《洱海北岸》等，这些从洱海沿岸徒步行走出来的文字，北雁写得一点都不潦草，每一个字句都细心而有耐力地落笔。他具有一种把持散文技巧与技法的潜力，他手中拿的不一定是一把钢卷尺，或许只握有一拃长的三角尺，显出“寸有所长”的平凡而超群的能力。遇到细节描摹时，他绝不采用宏大叙事的做法，瞒天过海地云里雾里地轻易“过关”，文学需要这样“寸土不让”的描写能力。《洱海笔记》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文学呈现的重要元素，绕着洱海走，足迹不散；围住洱海写，神情不散；拽住洱海刻画周边的物事时代变迁和人事历史发展，新韵不散。北雁做到不空发议论，也绝不动不动发牢骚，他不像有的散文作家喜好刻意弄出些“哲学思考”让读者思考。在他的文字里，只要想随手拈出些细腻的描写，你就可以听得到那些鱼儿跃出海面时温软的呼吸声；如果想在字句间扒出粗犷的表情，你就能够看到洱海巨浪凌空涌起时留下的惊心动魄的“空心翻”；陷在北雁的遣词造句里，感觉沿途被海风吹乱的寸发，一扭头又被轻风理顺了。这应该是我喜欢北雁散文的一个简单理由。

在北雁的“文学地理”中，他不是找不到“北”的人，他的文学“指南针”是有定力的，做到了细致地描述，严谨地书写，给读者呈现了一个真实、完整却也有某些缺陷的洱海。北雁没有掩盖大美洱海周边的某些弊端，这就是北雁的可爱与可敬之处。当然，我觉得北雁一开始不应过分强调自己为写这部“笔记”而作的各种准备，虽无大碍、不伤大雅，却给人传递出一些稍有矫情的异味。书写苍山也好，书写洱海也罢，文学上的成功并不是一朝一夕在时空交错里而随手可得，更不是因了一部两部作品累计叠加的总和。尽管《洱海笔记》出版后受到了好评，也确实值得追捧，毕竟这部作品从现实价值与文学意义而言，都达到了应有的一种预期，被点赞、有嘉许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我依然会“不识时务”地从北雁的“洱海”里舀起一瓢冷水泼向他，希望北雁时刻保持冷静，作为具有一定文学“后坐力”的作者，不祈求他人盲目浮夸，也不能轻易沉沦于某些“小圈子”里自娱自乐，并能够在不远的将来写出具有南诏厚度、大理长度和现实宽度的属于具有大理特质的更多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