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若迪基

当我以自己喜欢的方式阅读熊胜祥先生的《普米族经典诗歌》的时候，一首首古歌穿越历史，不停在我耳旁回响。

迁徙不断，歌谣不断。这些歌谣是普米族祖先们在长期的生活中创造的、凝聚着先辈们非凡艺术创造和精神追求的智慧结晶，是祖先的心声，滋养着一代代普米人的心灵，丰富着人们的精神世界。这些歌谣培育着普米人敬畏天地、崇尚自然、崇尚英雄、自强不息、百折不挠、开拓创新、胸怀世界、开放包容的精神，激励着普米人走过漫长的艰难岁月，生生不息，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

现在，这些古老的歌谣，被熊胜祥先生翻译成汉语的《普米族经典诗歌》。当我看到这些作品时，感到由衷敬佩。因为随着一个个民间艺人的去世，很多保留着民族记忆的历史文化也会随之消失。这是无可挽回的损失，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这些损失，尽可能多地进行抢救、挖掘、整理和阐释这些珍贵遗产，使之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文化财富和阶梯。

熊胜祥先生是一位文化人，他有自觉的文化意识、坚定的文化自信、勇于前行的文化担当。他曾在边远山区当过教师，后来，又任过教育、宣传、文化、宗教等部门的领导。他熟悉文化，也热爱文化。他主持编纂的《普米族故事集成》《普米族歌谣集成》获过云南省故事歌谣集成优秀奖，他与杨学政共同主编的《宗教知识丛书》获云南省政府优秀成果一等奖，他撰写的《民族文化断想》被评为云南省文化厅优秀论文，《弘扬民族文化、建设迪庆香格里拉文化区域》被评为优秀论文并入选《西北文化丛书》……所有这一切身体力行的文化实践活动，为他的文化意识、文化视野、文化胸怀、文化境界、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打下了深厚的基础。他深知文化对于一个民族的重要性，深知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没有灵魂的民族，没有灵魂的民族如同行尸走肉，是没有希望可言的，没有希望的民族则没有未来可言；他深谙普米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组成部分的重要性，不遗余力地做着传播普米文化的工作，并且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

我觉得，阅读《普米族经典诗歌》的过程，是我自己学习普米文化的一个过程。在阅读中，我切身感受到：少、小的普米族是有大文化的。如在《切迪帕》中吟诵道：“东方白海螺的宗巴拉／南方玛瑙的宗巴拉／西方铜铁的宗巴拉／北方玉石的宗巴拉／天地中央金子的宗巴拉／祈祷宗巴拉给人类繁荣昌盛／祈祷宗巴拉给人类富裕幸福／祈祷宗巴拉给人类团结和睦／祈祷宗巴拉给人类健康平安……”；在《取呆热戎来》中唱颂道：“戎采采，采采／祈福人类和谐／祈福牲畜兴旺／祈福粮食满仓／祈福土地肥沃／祈福人类富裕……”这种大的人类意识、人类情怀、和谐意识，在我们积极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今天，也是弥足珍贵的。其他的歌谣还涉及到很多方面的思想，内容也是博大精深的。而一些歌颂亲人的唱诗，也是非常别致的，如《母亲颂》中唱颂道：“没有母亲／地球上的人类就不会繁衍／没有母亲／就没有普米四家族……”这让我们自然地联想到高尔基“没有太阳，花朵不会开放；没有爱情便没有幸福；没有妇女也就没有爱，没有母亲，既不会有诗人，也不会有英雄”的赞歌。这样朴素自然、发自肺腑的颂歌，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民族，都是能引起共鸣的。

其实，人心都是相通的。伟大的文明之所以能推进人类的进步，除了向善、向上之外，还有它独特的包容性。在这部作品中，很多作品就有这样的包容思想。而艺术上，长短句、问句式、排比句等的巧妙运用，加上形象的比喻、奇特的想象，则增添了这部作品无穷的艺术魅力。这或许也是这些歌谣流传至今的原因吧。

中国古时候，有种官员叫“采诗官”，据说《诗经》就是这些采诗官，游历民间采集而成。当我看到熊胜祥先生的这部《普米族经典诗歌》，仿佛看到他在退休后，俨然一个采诗官，游历普米族地方，用心倾听，再进行翻译、整理、阐释，最终，整理出了这部普米族的“诗经”，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奉献出一颗拳拳赤子之心，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文脉，是一个民族最为重要的精神传承。当然，这样的传承，有的是通过书面文学，有的则是通过口口相传的民间文学。如果没有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我不知道中华民族以何姿态屹立世界东方，称为“文明古国”？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普米族虽然属人口较少民族，但有悠久的历史，有自己独特灿烂的文化，也有自己独特的文脉传承下来。而这些“文脉”，除了广为人知的《白狼歌》之外，都以民间文学的方式留存下来。《普米族经典诗歌》算是其中的部分。

我想，这部作品之所以说“经典”，是因为这些歌谣是普米族几千年来传承下来的，是经过漫长时间过滤后留下的东西，是经过漫长岁月证明了其“经典”性的。这点是毫无疑问的。然而，当作品冠之以“普米族经典诗歌”的时候，似乎有所欠缺，诸如缺少了很多重要的创世史诗、英雄史诗、叙事长诗等代表一个民族精神高地的作品。细想了一下，我觉得“欠缺”的部分，其实，在熊胜祥先生主编的《普米族歌谣集成》《普米族故事集成》里大都已收录。所以，应该说，这部《普米族经典诗歌》是对《普米族故事集成》《普米族歌谣集成》的补充，而且是由熊胜祥先生独立完成的。

诚然，由于普米族居住分散，加之，随着人去艺失现象不断发生，这部作品客观来说，即便是作为“补充”，也不可能穷尽普米族所有的古老诗歌。此外，这些诗歌都是吟唱的，当它变成一行行寂静无声的文字的时候，自然少了些“鲜活”与“灵动”，这对任何人来说也是件无奈的事。再一点，因为是从普米语翻译为汉语，有的甚至是普米古语，在这种跨文化背景下的翻译，既涉及语言的变化，也涉及思维方式的转化，加上语言自身的流变，在翻译中不免失掉原有的一些韵味和本真的东西，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瑕不掩瑜，我为《普米族经典诗歌》的出版祝贺。这部书对于我们了解普米族古老天地观、生态观、英雄观、生死观、时间观、起源观都有一定的价值。对于我们牢固树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了解中华大家庭民族文化“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有着积极的意义。对于民族文化的去粗取精、古为今用、守正创新，构建和谐社会也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童年的时候，山村没有电，更不用说电视。在古老的木屋里，夜幕降临的时候，人们燃起松明火把，围坐在火塘边，聆听老人们唱起那些古老的歌谣。我们似懂非懂，在歌谣里进入梦乡……现在，就让我们关上电视，在灯下打开《普米族经典诗歌》，静静倾听普米祖先的心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