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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边地漫游者的诗歌吟唱

——读武叶的诗歌

马绍玺

诗人武叶的故乡是中国西南边陲最西边的小城——腾冲。那里与缅甸北部山水相连,互通往来,被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誉为“极边第一城”。武叶就生活、工作在这片边地上,他的诗歌也生长、成熟在这片边地上。

怀特说:“自从人类诞生以来,人类种族的每一个成员从他降临人世的那一刻起,便生存于一定的气候、地形、动植物群地带的自然环境之中,同时也进入一个由一定的信仰、习俗、工具、艺术表达形式等所组成的文化环境。”武叶的诗就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或者说,正是因为武叶在诗歌中对边地风物和情感的有意书写,让他的一部分诗歌显现出了明显的边地色彩。

边境上山峰耸立,河流众多,武叶常常有意用诗歌对这些永恒的存在以及它们所珍藏的边地故事进行书写。比如,“蕨蕨河”是武叶家乡众多不为外人知的地名之一,是一大片崇山峻岭的统称,大约因为这里有诸多山涧溪流,水量充沛,长满了蕨蕨草而得名。这里曾经是木材储量丰富的地方。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为支援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诸多伐木工人、本地男女青年在这里辛勤伐木,然后又在山坡上播种、植树,谱写了轰轰烈烈的边地青春乐章。武叶在《蕨蕨河》一诗中有意状写了这段曾经沸腾的边地青年岁月:

蕨蕨河的名字/是它周围这些山的名字/蕨蕨河就从这些山间流过/蕨蕨河的源头是一座又一座古老的冰川/蕨蕨河是我的恋人曾经穿越过的河流/当秋天的夕阳照耀着它的时候/蕨蕨河上不再飘着忧郁的山歌/蕨蕨河因此凝重的山影变得年轻/男人们都进山去了/我们要沿着蕨蕨河去寻找那些流逝的/有关男人们的传奇

此时,武叶超越了他大多数诗歌的自我书写,有意要在诗歌中寻找边地历史,去书写那些珍藏在时间深处的“男人们的传奇”。而诗歌中“蕨蕨河”这一中心意象的不断重复和强调,就仿佛是历史本身的重量——同时又包含着某种浪漫与诗意——紧紧压在诗人心头的情感上。武叶努力在词语中编织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小径,尽管那洒满山坡的夕光像温暖的情感一样,让历史在当下显出它柔和的面孔来,但是也难以抚平时间深处的伤痛:

世纪末的一个夜晚/蕨蕨河边的蕨叶又伤心地绿了/人们说它是一位少女的泪水浇绿的/出土的嫩芽是无数个幼稚的问号/少女在初夏的早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伤感的故事催黄了河边伤心的蕨叶/从此蕨蕨河上长满了许多迷茫的传说

历史在找寻中褪去了复杂的成分,只留下最适合诗歌书写的情感内核。仿佛山野间生长的那些迷醉人心的传说,武叶把蕨蕨河漫山遍野嫩绿的蕨蕨草拟为少女忧伤的眼泪,让曾经的历史结晶在哀怨的(少女的)情感和质问上。“少女在初夏的早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伤感的故事催黄了河边伤心的蕨叶。”历史就是这样,不管你对它投入多少深情的向往,可是它一旦离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只留下诗人孑然一身地寻找。这些诗句,饱含了武叶浓郁的感情和对过往经验的诗意想象和建构。又怎能不是这样呢?尤其当诗人面对的是流逝了的时间和情感的时候。于是,诗人最后咏叹道:“蕨蕨河就从这些群山中流过/蕨蕨河的名字就是我的恋人的名字/她从我的胸膛流出/流向遥远的旷野”。此时,属于大众的历史和诗人自我的情感已经在诗歌中实现了完全统一,无法分出彼此。

在武叶的诗歌世界里,故乡奔腾的大盈江是一匹反复被梦见的马,一匹负载着神圣使命永不停驻的马。“在银白色沙滩上,它的每一个脚印/或深或浅,都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秋风四起/大盈江畔的那匹马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黄昏/……一匹马的眼睛,看见了正在远去的江水/看见了生命中隐藏的幸福和苦难”。这里,“正在远去的江水”是诗歌中的关情之物,而“奔跑”和“流淌”是武叶从大盈江这匹不舍昼夜地奔腾的骏马的世界里得到的启示。在这条于边境上默默演绎自我生命的江河里,武叶“看见了生命中隐藏的幸福和苦难”,抵达了那些只有少数人才能心领神会的生命秘密。于是,他感叹道:

肯定有一些我永远看不见的河水

在流淌,在山谷或密林中召唤着……

这些感叹,已经直抵武叶生命的深处了:就像狂野的、永不歇息的大盈江一样,人的生命只有不断地往前走,才能在跋涉中日渐实现和完成“自我”。这也正是该诗结尾处——“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们没有时间长久地埋下头去”。

在另一首名为《一个人的秋天》的诗里,武叶继续书写着他的精神漫游。在这首诗里,武叶依然是那位边境小城的漫游者,只是他的漫游有了更多的现代性体验特征。他这样写道:“如今,天空很少有暗淡的时候/明亮的光线放大了喧嚣,放大了不安”。这里写的是所有现代城市的特点。现代城市在给现代人提供了新的居住模式的同时,也给无数敏感的人带来了焦躁、不适和无助感。武叶继续写道:“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不停地/在秋天走来走去/常常不记得,不清楚真正想要去的地方/有时会有一朵云靠过来,投下的巨大阴影/那么黑,那么满”。这些诗句,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写尽了大多数现代人生活的真相,大家都是在时间里迷失了方向的受难者,都是内心挤满了阴影和黑暗的漫游者。这就是现代生活的代价之一。只是,这代价实在是太昂贵了。正因为对这一类现代生活代价的书写,让武叶的大多数诗歌有了一份忧郁的品质。而且,那些忧郁情愫浓厚的诗歌,正是武叶写得较好的诗歌。当然,诚如在《一个人的秋天》里那样,武叶并没有被漫游的悲情压垮,当充满怀旧情绪的音乐再次在心中响起,当漫游者在路边小憩,点燃一根香烟抚慰心灵的伤痛之后,诗人的生命在瞬间的审美和休憩之后,那藏于深处的善和美的光芒再次召唤了新的觉醒,把他从现代生活急促繁忙的轨道上卸载下来,让他对繁乱的现代生活有了更深的认识。于是,诗人停下脚步,轻轻地、柔情地提醒自己:“前面还有很长的时间/你要慢慢地睡去、慢慢地醒来/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你不必急着走完”。多么温暖而警醒的倾诉,充满了对自我的同情、怜悯和抚慰之情。在这首诗里,“慢”不仅是武叶的生命觉悟,也是他对生命最真切的尊重,更是他对现代生活的诗性反抗。

武叶的诗就是他不断漫游不断磨炼的结果。这种漫游,有时是经验的,有时是情感的,有时是想象的,有时又是语言的。有时,武叶漫游在漫长的雨季,因为山谷很深,季节很长,漫游仿佛是“一首诗的韵味/注定一生咀嚼不尽(《雨季》);有时,又漫游在回忆之中,时光的利剑穿过他的身体,让他感到“身体蕴藏着盛大的雨水/应该呈现一场酣畅淋漓的回忆”(《回忆》);有时,漫游的武叶在树林里遇见了逝去的童年,“不得不承认这一片安静的树林/埋葬了我们唯一的童年”(《童年》);有时,他在旷野里实现了生命的醒悟,“就像生命,无论多么辉煌和不幸/最终都要回归开始出发的地方”(《旷野》);有时,在漫游的路上,武叶渴望着生命的丰盈和成熟,“望着远处的田野/麦子们已经随着农夫们的手/回到谷仓/……/而我是一片无人认领的稻草,只能/用沉默等待”(《用沉默等待》);有时,在路上的武叶也会发出那让人心惊肉跳的质询,“所有的路标都站成了腐烂的木桩,默默无言/听到了吗,夜莺,曾经跌倒的灵魂/仍然在呼唤着未能接近的终点”(《质问》)。 正是这些丰富的漫游之旅,繁复的情感体验,让武叶的诗歌随着他的生命一起成长。他的诗歌,就是他生命的存在形式。

在武叶新近发表的诗歌里,展现出了一种难得的成熟气质。这应该同样跟他的漫游经历有关。“路”走多了,一个人就慢慢成熟了。在《奢侈之物》和《无间酒馆》中,武叶努力删除生命中的多余之物,那些曾经追求过的“酒带给我的快感”,那些城市夜里的“迷离的灯光”,那些羁绊人心的“女人的长发和回眸”,都已成为奢侈之物,不必再去追求。他愈加清晰和执着于自己诗人的天职:“这世界,我想对人说的话/大多还未曾言说,我想拥抱的事物/也越来越少”。他希望早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诗歌翅膀,因为他已经明白,“谁能熟练地驾驭诗歌的翅膀/谁就拥有飞行的潜质”。与早期的漫游不同,此时武叶更执着于诗歌与词语的漫游,他心里清楚,诗发生于语言之中,一个诗人的世界,就是他的词语的世界。在《空山中的往返》一诗中,他仿佛对自己的漫游及收获进行了一次有意的写作:“空山不是一直空着/里面也曾有万古愁肠/和新雨后的一笼篝火,时光中/总有一双脚走在寻觅它的路上/往返于空山之中的人/大多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也有一些是例外,他们刚刚醒来/月光能分辨出他们和之前有什么不同”。正因为如此,武叶这位到过“远山”的诗人,对“远山”有着更加哲理的诗性认识:“后来,我们肯定远山就是/描述未知的词语所抵达之地/真正的远山都在这些词语之外”。反复阅读这些诗,我们感受到了武叶与语言之间一种难得的和解、和谐和温暖的关系,诗歌的语言也在较大的可能上解放了武叶生命中的紧张,释放了他漫游者的情怀,让漫游者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人。

相信武叶还将继续做他的国境线上的诗歌漫游者,也相信他会继续写出更多属于祖国西部边地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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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子厂闲话》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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