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花 潮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年味与乡愁

胡正刚

朝阳缓缓爬上东山,田野里的白霜尚未化尽,河面上飘荡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一群人站在齐膝深的河水里,俯身清洗一根根沾满淤泥的冬藕。河水流淌,黑泥褪去,藕露出白白胖胖的身子。春节将近,寒意仍旧凛冽,洗藕人的双手冻得通红,头发被霜露浸湿,呼出的气在脸前凝成一团白雾。他们顾不上御寒和休息,上岸后,跺跺脚,朝手心哈几口热气,把洗净的藕装上三轮车,急匆匆赶往村口的集市。刚从地里挖出的冬藕,新鲜甜糯,是姚安人年夜饭上不可或缺的时蔬。除夕这天,卖藕的人和赶集的人,大清早就往集市赶。

姚安坝子宽阔平整,河流密布,自古有种藕的习俗,家乡也得了“荷城”之誉。从记事之日起,藕就是生活中常见的事物。童年时,时常在田间玩耍,夏秋时节,突降阵雨,顺手从荷田里采一片荷叶,当作斗笠顶在头上。到县城读中学后,如果是夏天,一路都可以见到荷田。蓝天白云下,荷田生机盎然,烈日照在荷叶宽大的叶面上,荷香在清风里荡漾、弥散,空气也变得黏稠了,人行其间,仿佛是在练习悬浮的技艺。

荷田最美的时节,是在夏日的阵雨后。雨住云开,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荷田里,荷叶亭亭玉立,硕大的圆叶中间,一粒晶莹剔透的大水珠不住轻晃,一朵朵粉红的荷花在风中摇曳,满眼都是苍翠鲜艳的色彩。荷香更浓郁了,沁入肺腑,让人的身心都浸润在清凉馥郁的气息里。

莲藕可炒可焖可凉拌,细嫩的鲜藕甚至可以生吃,清甜多汁,排骨炖藕更是每年杀猪饭和年夜饭上的佳肴。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排骨炖藕端上桌,再挑食的人也会垂涎欲滴。做这道菜要用铝锅,不能用铁锅,否则煮出来的藕会发黑。烟火把铝锅熏得黝黑,锅底是明亮的火焰,锅内热气腾腾,火候到了,藕和排骨都浸染了诱人的浅粉色。一块热腾腾的藕吃到口中,软糯香甜的口感瞬间溢满口腔,吃了藕,再喝一碗鲜美醇厚的藕汤,肚腹舒适熨帖,涌起阵阵暖意。

藕是一种神奇的菜蔬,根可以做菜,莲子和荷花也能入肴,收获季节,大量鲜藕上市,还可以制成藕粉。食用时,在藕粉里注入开水,轻微搅拌,白色的粉末慢慢变为黏稠、半透明的胶状体,清香扑鼻,口感甜润。

夏秋之交,鲜藕就已经陆续成熟。由秋入冬,天气渐寒,降过几次霜后,荷叶和莲蓬枯萎了,细瘦的秆在西风里摇摇晃晃。荷田一片枯焦萧瑟,地底却是另一番景象。挖开泥层,白嫩的藕正在“冬眠”,厚厚的泥土既是被褥,又是温暖舒适的家。藕躺在地里,仿佛睡着了一样,身心松弛,呼吸舒缓匀称。藕已经停止了长大,但另一种生长正在身体里缓缓进行——肉质里的微苦慢慢褪尽,鲜甜软糯渐渐累积。年关前后,是冬藕的最佳赏味期,味道鲜美难言,连那黑乎乎的藕节都滋味无尽。藕节苦涩,平日都是随手切丢,经冬的藕节,炖透后香糯无比,是藕的精华。

食物不但可以果腹,也有舒心通灵的神韵。汪曾祺如此形容故乡芦蒿的清香气息,说吃芦蒿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每一次吃藕,籍由它悠长绵密的滋味,我的身心都会重返故乡,重返田野里无边的荷田。

一位作家说过,人在童年时吃过的饭菜,会在胃壁上形成一层膜,这层膜伴随人的一生,是乡愁的源头。时序如水,流动不息。到昆明求学和工作后,很少有机会吃到刚出土的冬藕,即使偶尔在菜市场买到,味道也十分寡淡,不再是记忆里熟悉亲切的滋味。对游子而言,重返味觉现场,除了记忆里的食物,还要有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乡。

一进入腊月,我就盼着回家过年,除了能与亲友团聚,家乡的食物和浓厚的春节气息,也是疗治思乡病的良方。老家《梅葛》的“恋歌”记述了一个细节:一对少年定情时,少女送给男方一支烟,少男舍不得抽,精心包起来,随身带着,想念爱人时,他就拿出烟看。每一次看到烟,仿佛爱侣就会来到他身边;每一次,他都幸福得流泪。我就是那个热恋中的少年,爱人的礼物是他的药方,我的药方则是一碗家乡的冬藕。

  • 报头

  • 甲辰溯咏

  • 年味与乡愁

  • 许下的来日方长

  • 过 年

  • 滇ICP备08000875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编号:53120170002 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号:2511600
    互联网出版许可证:新出网证(滇)字 04号
    广播电视节目制作经营许可证号:(云)字第00093号
    电信增值业务经营许可证编号:滇B2-20090008 ® yunnan.cn All Rights Reserved since 2003.08
    未经云南网书面特别授权,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违者依法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