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怡汀
21世纪的昆明,恒隆广场的摩天楼群高耸,教场中路的蓝花楹铺展着紫色云霞,而建于百年前的马家大院,宛如一个容器,藏于钱王街的小巷深处,沉淀着历史的跫音。古意盎然的青石板上,鲁迅先生从夜色中缓缓走出,一声来自百年前的呐喊在昆明的静夜破空而来——“从来如此,便对么?”在新一代青年的掌声中,先生,来了。
《先生来了》是云南省话剧演员董明创作的沉浸式庭院剧。起笔于西南联大的精神,落墨于鲁迅先生的气节。在方寸庭院中,挥洒出天地间一个大大的“人”字。
从文学符号到舞台主体的突破
《先生来了》分为6个篇章,每个篇章内容相连,都与鲁迅本人产生了奇妙而深刻的互动。鲁迅以及其作品中的人物,已不只是一个符号,而是鲜活的生命载体、情感载体和思想载体。
中国话剧舞台上,鲁迅的身影长久缺席。鲁迅人格的复杂性与思想的锋锐,筑成了一道敬畏的高墙。直至昆明演员董明拾起这枚“烫手的火种”。他翻阅18卷《鲁迅全集》,走访绍兴、上海两地纪念馆,闭门沉思,终于创作出了这部跨越时空的话剧。当浓眉长衫的“鲁迅先生”手持烟斗立于马家大院青石台上时,中国话剧史上首部以鲁迅为主角的作品,突破了文学符号,呈现在舞台之上。
跨越时空的剧本改编
《先生来了》以鲁迅先生为支点,以梦境和现实为经纬,多线交织,宛如一张巨大的网,将各时期各类型的人物紧密连接在一起,编织成一个“元宇宙”。而此时的鲁迅从“叙述者”变成了“被审视者”,他穿梭于笔下的人物间,和“闰土”“孔乙己”“阿Q”一起,走进了那个风起云涌的社会。通过独特的叙述方式,话剧将鲁迅的内心世界和他所处的时代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让观众对鲁迅的文学作品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话剧以《梦》为开篇,场景式地再现了昏沉的时代,为了叫醒沉睡的国民,鲁迅高声呐喊。剧目一一上演——《故乡》的苍凉、《辫子》的桎梏、《读书人》的沉沦、《药》的愚昧、《狂人》的警世——将鲁迅精神世界外化呈现。这种“排列布阵”方式十分新颖,既深耕于鲁迅思想的土壤,又在今天的阳光下长出自己的新叶。在演员的一次次换装中,一场新与旧的碰撞,一次个体的自我革命,一次民族的觉醒,通过隐喻的方式呈现给观众。
多样化的舞台呈现
昆明马家大院的存在本身即是一个无言而又有力的艺术符号,它见证了一场又一场戏剧上演又谢幕。在这块厚重的土地上,《先生来了》的舞台表演呈现三重境界:其一,台词如金石相击,既注入了鲁迅先生文笔的犀利,又蘸满演员情感的浓郁。演员忽而弯曲着手指颤颤巍巍写下几个“茴”字,又忽而挺直脊背化作狂人嘶吼着“救救孩子!”精湛的演技让文字长出了新的血肉;其二,舞蹈如内心投射。话剧在每一小节中,穿插了舞蹈,舞者的动作多变,时而柔美时而有力,精准外化出先驱者的奋斗;其三,音乐是情感的交响曲。《先生来了》中,西洋打击乐与东方传统乐器水乳交融。当朱安的女声在背景音控诉时,现场缓缓拉起婉转的二胡,此时鲁迅先生一人独坐,更显凄凉。当楼上传来鼓声阵阵,犹如战场上的马蹄,连绵不断,此起彼伏,让现场更添紧张氛围。此外,剧场灯光在高亮度红色与低亮度蓝色中不断切换,让观众沉浸式置身于不同的情景。
通过这些巧妙设计,《先生来了》让我们从阅读平面的鲁迅过渡到了视听结合的立体鲁迅,他用自己的艺术方式回应着时代:先生来了,来到当代的舞台上了。
薪火相传的民族魂
“先生来了”的突破,不止于艺术的再现,更在于思想的传承。
当鲁迅从幕布后走出,游走于笔下的人物之间,这一幕幕情景瞬间化为一个新的反思空间。那封存于教科书中的反思精神,在观众面前鲜活了起来。鲁迅从书本后走出,也从百年前走来,不仅反思着自己,更是对现场的观众发出质问。“从来如此,便对么?”鲁迅百年前发出的呐喊,正回响在马家大院。
“先生来了”是一句警醒,它从百年前的历史中传来,在昆明的天空中盘旋不散。当狂人、阿Q、孔乙己的故事在乐声中被夜色隐去,唯有那件悬挂舞台中央写着“民族魂”的幕布仍在风中鼓荡——它是过去的幕布,更是我们走向未来的旗帜。在《先生来了》中,鲁迅不再是供人膜拜的冰冷铜像,他提醒着我们,真正的纪念,是传承他眼中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