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飞
我在位于善洲林场的这条小道前,久久地伫立着。
这条小道,有个颇有诗意的名字——善洲小道。路面大概半米多宽,全用石板铺就,石缝间用水泥砌出好看的花纹。小道两边是密密排列的高大挺拔的树木,一眼看去,这条小道就像一条胡同,阳光透过树的枝叶洒到小道上,明暗斑驳。
由这条小道的名字,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想起一个人——原保山地委书记杨善洲。
是的,大家正是为了纪念当年善洲林场创业的艰辛和缅怀杨善洲老书记,才亲切地将这条小道称为“善洲小道”。
这里本没有路,现在的这条小道是1988年杨善洲率领职工进山时披荆斩棘开辟出来的。小道全长18公里,是当时林场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杨善洲带领职工沿小道种下了4株藏柏和150米长的两排台杉,拉开了林场绿化荒山的序幕。
在这条小道的四周,环绕着杨善洲事迹陈列馆、故事林、墓园、老场部、老窝棚等,读懂了这些地方无声地讲述着的故事,也就读懂了杨善洲的一生。
一
杨善洲事迹陈列馆,于2013年10月10日杨善洲去世三周年之日建成并开馆,馆中设有3个厅,一个音像厅和两个事迹展厅。事迹展厅陈列的是杨善洲一生为民务实清廉的展板和他生前使用过的一些物品,展示的内容共分为“坚守信念、对党忠诚,牢记宗旨、一心为民,大公无私、清正廉洁”等5个部分。
在这儿,我看到了杨善洲生前使用过的一些物品,包括草鞋、赶牛鞭、锤、錾子、锉子、鸳鸯锄、钉耙、锄头、小铲子等。说实话,乍看到这些东西,我还是颇为诧异的,但当看完相关的文字说明后,我心里油然而生感佩之情。
故事林坐落在14亩的梨园中,由一块天然景观石和多块石碑组成。景观石上自然的纹路,勾勒出中国古代草书的“福”字,因此被称为“福石”。梨园的石碑中,一部分是时任中央和国家领导人以及云南省有关领导对杨善洲先进事迹的批示;另一部分,是一些关于杨善洲的感人至深的小故事。这些故事中,就有耳熟能详的“当官不像官”“‘滇西粮仓’的总农艺师”“账不能这么算”等故事。
作为领导干部,杨善洲始终把自己的根牢牢扎在群众之中。他有句座右铭:“共产党员不要在机关里面做盆景,要到群众中去当雪松。”他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往基层跑,有时甚至把现场会开到农田里。田边地头既是他向群众宣传政策的讲堂,也是他最直接听取民意的地方。下乡时,他常穿草鞋、戴草帽,随身带着锄头、镰刀等农具,在听取民意的同时,顺便帮农民干一干农活,老百姓都说他“当官不像官”,亲切地称他为“草鞋书记”“草帽书记”。
在职期间,杨善洲带领干部群众发展粮食生产、推广科学种田、开展多种经营、兴修水利设施,把保山建成全国闻名的“滇西粮仓”。
1988年3月,杨善洲退休了。他婉言谢绝了按规定到昆明安家休养的厚意,也说服了希望他回家团聚的家人。他说:“为子孙后代种树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我们一个也不想去造林,再过十几年、几十年连烧柴都找不到了,说山穷水尽、山光水干,到那时人都活不成了嘛!”
他卷起铺盖,带领着从各方调集的10多个人,一鼓作气上了光秃秃的施甸县大亮山,开启了长达22年的植树造林岁月。
在这里,他以前用过的各种农具,再次派上了用场。小锄头,他用来给苗圃地松土、除草;锯子、剪刀和嫁接刀,他用于嫁接果树;钉耙,他和林场的职工用其把猪牛的厩肥挖出来,运到林场水果基地做肥料……看着这些静静地躺在杨善洲事迹陈列馆里的物品,我仿佛看到了杨善洲在大亮山不停忙碌的身影。
善洲小道不远处的老窝棚,是善洲林场的第一代场部,是杨善洲带着职工们上山植树造林时最初的落脚点,也是他艰苦创业实现绿色梦的起点。这些窝棚中,有一间是杨善洲的。我站在这间窝棚前,久久地端详着。窝棚条件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床,里面放着一些锄头之类的农具。最惹眼的是床前用几块石头垒起一个火塘,火塘上吊着一把烧得黢黑的烧水壶。每天从林场收工回来,只要有人走进窝棚,杨善洲就会用壶里的开水为他们泡上热茶。如今,老窝棚已破旧不堪,房顶的油毛毡已经风化。为保护窝棚,特地在棚外装了一个玻璃罩。
老场部是林场的第二代场部,建于1992年,为砖木结构的四合院。老场部建成以后,成了大亮山造林管护的指挥部。杨善洲的宿舍里,有一床一桌一椅,墙上挂着斗笠、蓑衣、军用水壶,床前摆着镰刀、砍刀,书桌上摆着收音机、手电筒、马灯,还有几本跟森林绿化有关的书籍。现在,这儿建起了廉政教育基地宣传展区,室内外38块展板图文并茂地展示着杨善洲清正廉洁、为民奉献的一生。
二
“我实在没有钱。”尽管知道杨善洲一生清贫,但在故事林的石碑上读到这个故事的题目时,我心里仍然咯噔一下,不由凝神屏息地读下去。
1970年雨季,杨善洲老家的房子漏雨,妻子张玉珍托人捎信给他,让他想办法凑点钱帮家里修房子。
信寄出去两个多月,才收到杨善洲的回信和30元钱。信中说:“我实在没有钱,这一点秘书可以作证。眼下农民比我们困难的还很多,别以为地委书记就有钱。这一点需要你们的理解。”没办法,一家人只能在老房子里继续苦熬。
1987年,杨善洲到施甸下乡,大女婿为修房的事又来找他,他还是那句话,“我没有钱,你们要暂时克服困难,漏雨就买几个盆接一下,这边漏就搬到那边住。”
2004年的一天,杨善洲与几位老朋友在一起闲谈时,一位老朋友问他:“您的存折有多少钱?”“有两块。”杨善洲说。
听的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块?是大块还是小块?”
“就是正宗的两元钱。”杨善洲进一步解释说,“原来存折上有几千块钱,有一次急需用钱,就想全部取掉。但银行的工作人员说,留下两块钱吧,这样可以保留存折。我同意了,所以存折上就一直是两块钱。”
杨善洲的工资去哪里了呢?熟悉他的人都说,他这个人用钱很“散”,到哪个村子看到谁家生活太困难,就掏出工资买粮食、被子接济;哪个生产队没有钱买种子,他也掏钱去帮着买;林场职工生病住院,他掏钱给职工治疗。这样,“没钱”自然成了他的常态。
杨善洲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农转非’表格”让我印象尤其深刻。说的是杨善洲担任保山地委书记后,按照上级有关政策,他在农村的母亲、爱人和不满16岁的儿女可以“农转非”。当工作人员把申请表交给他时,他却把申请表锁进了抽屉里,一直不给办。
杨善洲的二女儿杨惠兰,早年是学校代课老师,有一年县公安局招工,她去报考,还特意给杨善洲打了电话,希望爸爸给公安局打个招呼。可是录取名单出来后,却没有她的名字。原来杨善洲根本没打招呼。
从某种程度上说,杨善洲对家人是有亏欠的。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病重住院期间,他反复跟女儿们念叨:“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们的母亲。她这一辈子不容易,你们要照顾好妈妈,让她安享晚年。”
杨善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家人?我从林场展示的杨善洲的几段话,似乎找到了答案。一段话是:“如果说共产党人有职业病,这个病就是‘自讨苦吃’!”另一段话是:“滥用职权对党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伤害最大,最容易伤到老百姓的心。”还有一段话是:“家庭是需要照顾,但革命工作根本丢不开,我当时的选择是首先服从革命需要,然后再说照顾家庭,人家说我是不仁不义,对家庭欠债很多,但当时只有如此选择。”
原来,他心里装的是对天下苍生的大爱!
2009年4月,杨善洲把5.6万亩、价值3亿元的林场经营管理权无偿移交给国家。保山市委、市政府决定给予他20万元的特别贡献奖。经再三劝说,他虽然接下了,但又给学校等捐出去了16万元,剩下的4万元,他留给了老伴张玉珍。
杨善洲把自己一生中存折里最多的一笔钱留给了一辈子含辛茹苦给他撑起整个家的老伴。“道是无情却有情”,看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回想起父亲生前对我们姐妹及家人的‘苛刻’,如今我们都已明白,父亲的‘苛刻’,其实是对家人最深沉的爱。”杨惠兰说,“他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永远烙在我的记忆深处,如同他一直都陪伴着家人和守护着他用余生创建的万亩林海。”
“清贫一辈子,奉献一辈子,奋斗一辈子。”在善洲林场瞻仰的每一幅图片、拜读的每一句箴言、感悟的每一个故事,都让一个共产党员的公仆形象在我眼前越发清晰,久久驻怀。
三
“你把人民捧在心里,人民就把你举过头顶。”杨善洲一辈子清廉如水、勤政爱民,党和人民给了他很高的荣誉,他是全国优秀共产党员、改革先锋、道德模范、时代楷模、新时代最美奋斗者。在墓园里,我看到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到他的雕像前,瞻仰他、祭奠他。
为加深体验,我特意在善洲小道上走了走。在这条小道上,曾无数次留下了杨善洲的身影:那是他一边赶着马、一边挑着担子往山上运树苗和物资;那是他用麻袋往山上运桃核、梨核、龙眼核等果核(为解决买树苗资金不足的难题,他经常提个口袋到镇里和县城的大街上去捡别人吃完水果后随手扔掉的果核上山来育种);那是他傍晚收工后背着一捆枯树枝回场部当柴火……
走在善洲小道上,林场的美景一览无余。远看,大亮山像覆盖了厚厚的绿毯,色彩缤纷;近看,一棵棵树木拔地而起,向着蔚蓝的天空铆着劲儿生长。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儿的森林特别茂密,各种树木密密地挤在一起,苍翠挺拔,呈现出一种高洁的姿态。今年多雨,我来时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天空蓝得像大海,一丝云彩都没有,金色的阳光一无遮拦地照耀着远远近近的山林。微风送来山林特有的芳香。林中充斥着蝉嘶鸟鸣,还有流水的淙淙声。
不知不觉,我在善洲林场待了已近一日。夕阳泊在山梢,余晖把一望无际的森林染成美丽的橙黄与深红。晚风起了,悠扬深沉绵绵不绝的林涛,如泣如诉,似在追思着什么,又似在颂扬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