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花潮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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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潜入夜

温星

那天清晨,我没去跑马山。我坐在昆明市中心恒隆广场19楼巨大的落地窗前,东向眺望,人群如蚁,车水马龙,冬日的暖阳正穿透鳞次栉比的钢筋水泥,抵达我忧伤的脸庞。我650度的近视,仿佛看到二十公里开外那座古老斑驳的山头,那股袅袅升起的青烟,已然升腾到了丛林之上,阳光之上,白云之上,转瞬,消逝不见。

赵立,我的朋友,网名和笔名叫做“风之末端”的一位优秀作家,终于,走了。

“风之末端”,这个名字,典出战国·宋玉《风赋》“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确实要对文化有研究才能明白,其在流传中简明化的版本“风起于青萍之末”更好理解,喻指大影响大思潮往往发生、发源于不易察觉的细微之处。因为这个名字,风之末端又有了一个更加俗化的绰号“风尾巴”。

早年,许多人会以为,活跃于云之南、天涯、凯迪的风之末端很嚣张,尾巴总是翘得高高的。他的“砖”,从虚拟网络世界,一直拍到报纸专栏里,电视节目里。甚至,作为一个“纯粹的网友”,其人也被正统媒体接纳,成为了时事评论员,随时激扬文字的姿态。他流传甚广的一文,叫《居住在哪国的昆明》,批评昆明新建住宅小区“洋名”泛滥,全国诸多报纸转载,也促成了昆明及其他一些国内城市地名管理法规的修改。

彼时,公众舆论场风起云涌,杰出及争议人物辈出,风之末端既拔尖,更具争议。其实,他与我算同一代的云南网友,且同为所谓“网络大V”。早在2008年,我曾与评论家冉隆中共同策划、评选“云南十大网络牛人”,风之末端便已上榜。当年,其影响力便多来自其大V身份,与文学无关,尽管,在那之前三年,他已经写出了被授予云南日报文学奖的《怀念武成路》,那是该奖项首次发给一篇首发于虚拟世界网文的奖状。

正是这篇小文和这个奖励,为风之末端打开人生最重要的一扇窗,让他坚定了老昆明城历史与民俗文化研究与写作的方向。

当然,风之末端的武成路,就是于坚出生的武成路,是于坚再也找寻不到的武成路,是于坚笔下充满忧伤反复书写的武成路。但,老的武成路又肯定不同于于坚的武成路——因为,风之末端更加浅显,更加俚俗,更加风趣幽默,因此,也更加易于理解和传播。我觉得,半文盲老头老太太,在半杯茶的过程中,都能一口气读个五六篇。虽然读到的都是那些流逝的老人、老物件、老时光,但不会有忧伤、沉重,只会轻松、快乐。

沿着这样的研究与写作方向,风之末端便有了2015年由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的这部《昆明旧时光》。其中三百多篇小豆腐块文章,皆为风之末端在几家报纸专栏及网络世界里的涂鸦。这事儿,他大约比较集中地花了五六年,写得很慢,但很细致。

我要说,通过这些小文,我感觉,不知何时,风尾巴风之末端的尾巴,其实一直低垂着,再也没有高高翘起。他的知名度无疑在扩散,但他的为人与性格,无疑愈加地谦逊、低调。他总是白白净净的,胖胖的,乐呵呵的,总一身麻衣或长衫打扮,总对人说谢谢、谢谢,不客气、不客气……总感觉,他是在家中修行,在红尘中修行,在自己的文章中修行。这不由又让我想到他早年叱咤于网络时,注册各个ID所采用的一张头像,那竟然是老子骑牛的一张漫画,胖胖的,真有点像他。

《昆明旧时光》自序里,他如是描述自己的坚持与坚守:“工作之余,我就想,老昆明城里,有形的东西留下来的不多了,我们无力挽救。那么,在我们心里,能不能筑成一座永不褪色的、无形的昆明城呢?于是,我开始了这本书的写作……现在,书就放在您面前,您赏玩指正,但愿,我真的能实现我‘文字筑城’的理想,带您回去看一眼这座我爱死了的昆明古城。”

三百多篇堪称精巧的小品文,加上漫画家杂师(李传志)的三百多幅小漫画,我认为,风之末端的“理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实现了。这部《昆明旧时光》六年前出版后,加印了一次,共八千册,很快全部售罄,不少中小学老师指定为学生课外读物,却无法买到,旧书网上倒是偶尔能找到,标价涨到了好几百块。

这些年来,我也做着一些文化与文学的事情,关于老昆明城的历史与民俗,总有许多媒体同行来采访我,或者,请我推荐采访对象。无一例外,我都会说:我给你电话,去采访风之末端。这个领域的知识他最丰富,而且,他在报纸上开过专栏,也在电视台亮相谈民俗文化。他以最通俗、最俚俗、最容易让普通百姓接受的方式去书写,去讲述,去传承,我想,关于老昆明,他的写作便是真正能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好作品。

是故,当我第一次见到罹患脑梗、糖尿病、肾衰、心衰的风之末端时,强忍悲痛之余,我便立即提出,加印他唯一成书出版的这部《昆明旧时光》,义卖筹款。彼时,风之末端仍意识清晰,表示这是他唯一愿意接受的救助方式。后面的事情我不忍再去过多追述,整个前期捐助和义卖过程在昆滇社会掀起了一场为期四周的爱心大行动、公益大拯救,不仅是我和周晓晖、李飒三位发起人,诸多媒体人,至少上千朋友、朋友的朋友以及从未谋面却深深喜欢风之末端作品的读者,都加入了进来。

但潮涌的爱心,终究,没能实现拯救——对于已然承受半个多月ICU极危抢救、始终处于垂死挣扎边缘的风之末端。所以,那天,当他化作一缕青烟、一阵清风,坐在办公室的我告诉自己:风之末端,你的作品,你无可替代的关于老昆明历史与民俗文化的那些作品,将随风潜入夜,犹如灵息吹拂,恰似春风化雨,继续滋润人心,滋润这片土地,滋润这座你“爱死了的昆明古城”。

那一刻,那个青烟升腾的时刻,我清楚地记得,距离跑马山殡仪馆20公里之外的我,深陷于万丈红尘深处的我,确实不曾落泪。在生死时速持续四周的拯救与精神紧绷之后,我已趋于平静,我默默无语。

然而,没过多久,当我接完一个工作电话,偶然点开微信,看到评论家冉隆中一段话:“……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试图为这个社会向好而做出过努力。面对早中期未必不治的疾病(比如糖尿病),赵立们无异于最普通的农民工,从一开始就主动选择放弃自己,以求身后的家庭不至于拖入深海。这种悲惨,赵立不是第一,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刹那,我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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