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亮
去年春风刚起,生机初露之时,妈妈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熄灭了烛光,安详地离开了我。带着她的一身好手艺、带着她坚强慈善的精神,轻盈地飘走了,匆匆地成为了春天的一片落叶。
最初认识妈妈的手艺,是在有了记忆的童年。
那时候农村妇女都喜欢系一种盖面绣花的蓝布或灰布“围腰”,这种“围腰”既是一种服装的装饰,又能起到保温保暖的作用。围腰上有个袋子,还能装一些小物件及零碎用品。当时昆明行政辖区的官渡、西山、呈贡、晋宁的农村中老年妇女都差不多是一样的打扮,喜欢在腰间系一条“围腰”。由于当时物资匮乏,买布不仅仅要钱,还要布票。所以,家庭条件差的,至少也要有一块“围腰”,而家庭条件稍好的,会同时拥有几块花纹盖面不同的“围腰”。因此,邻里街坊的张大妈李大婶的,就时常有人送围腰的盖面来请妈妈帮忙画上类似于花开富贵、金鱼戏水、喜鹊报春等等的吉祥图案,然后拿回家用彩线绣出来。谁家的女儿或儿媳的手巧不巧?就看大妈大婶的“围腰”就行了。
妈妈白天要参加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下农田干活挣工分。晚上回家来就画图案,有时候没电,她就点个煤油灯。她做事很是认真,在吃饭用的方桌上画,要先检查桌子四只脚必须平稳,然后铺上一层旧报纸,再在报纸上铺上布,布要铺平整,布的四个角要用稍重点的物品压上,然后先用片状的滑石粉来画,以便进行修改。画出图案来后,叫这些大妈大婶过来看,没有修改意见了,就用毛笔蘸上调淡了的墨汁,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一笔一画地画出来。当时村中的很多中老年妇女系的“围腰”都是妈妈的杰作。再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农村也逐渐融入了城市的生活,“围腰”这种物件逐渐地淡出了家庭生活,就只有老奶奶们,还来找妈妈画“围腰”的盖布了。
除了画“围腰”盖面外,也有大姑娘小媳妇的送来鞋面、枕套什么的,请妈妈帮忙画上鸳鸯等图案,妈妈都是得心应手。以至于妈妈八十多岁的时候,很多老人都被城市同化了,已经不系“围腰”,她仍然保留着穿绣花鞋、系绣花“围腰”的习惯,这也是妈妈对自身社会价值的肯定,对昆明坝子里刺绣文化的传承。
妈妈还有一个手艺是裁剪,尤其是老人穿的对襟衣服、棉衣(棉捆衫)。她用一把家庭用的剪刀、一根线,就能裁剪出合体的衣服。那根线,其实就是妈妈的“量衣尺”。直到去年,妈妈已经八十七岁了,还有同村老人托了亲戚带来衣料,让妈妈帮忙裁剪一件对襟衣服。我怕妈妈老眼昏花无法完成,想婉拒了亲戚。但妈妈坚决不肯,说都是老邻居了,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期望。更何况现在的人家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还能裁剪这样的衣服了,最后妈妈还是完成了这个心愿,这件衣服也成了妈妈一辈子剪过的最后一件衣服。
大自然的一年有四季,而农村妇女的一年只有两季,就是农忙季节与农闲季节。但是,对于贤惠勤劳的农村妇女来说,所谓的农闲季节,就是个说法而已,一家人的穿衣穿鞋,可都指望着农闲季节里妈妈的那双巧手。纳鞋底看似是每位妈妈都会的手艺,有点像炒家常菜,而实质却不然。千层底的铺设技巧与针脚的疏密,直接决定着鞋子的使用寿命。鞋子养不养脚?好不好穿?决定着孩子的成长和健康。有的家庭做了千层底布鞋却磨了小孩的脚,只好拿来请我妈妈帮修改。因为妈妈有这些手艺,所以我从来没有穿过磨脚的鞋子。我是穿着妈妈亲手纳制的千层底布鞋长大的,直到读小学五年级,家里托亲戚从上海买来一双“回力”胶鞋,我才第一次脱下布鞋穿上胶鞋,后来,皮鞋又走入了我的生活,一穿几十年。虽然鞋子越穿越高档,材料越来越好,但是,我又怎能忘记童年穿过的那些“剪刀口”的布鞋呢?那千针万线的穿越,是妈妈对我密密麻麻的爱!穿着妈妈缝制的布鞋,走的每一步路都安心。在我四十八岁的时候,妈妈以老迈之躯,还为我做了一双老式的“剪刀口”千层底布鞋,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人生会走很多路,有好走的,也有不好走的,但要坚强地走过去,不能走偏了道。这双鞋,老式一点,你现在穿不了,待你退休之后,回到老家,还是可以穿的。”妈妈送给我的,不仅仅是一双布鞋,分明是一份嘱托,一份期待。穿着它,漂泊的游子才找得到回家的路,才找得到童年的快乐和永远的母爱!
我对妈妈的手艺和精神是崇敬有加的,生于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一个月的她,在家中六姐妹中排行老二,童年读过几年书,但没有专门学过裁剪绘画。是在几十年日常的生产生活中自己慢慢摸索,最后成了农村手艺人的。用现代语言来形容,妈妈是属于那种自学成才、顽强拼搏、造福桑梓的人。
为村民乡邻裁剪绘画,这些都是全手工的活路,不管出工干活多苦多累,妈妈都乐意帮群众解决这些需求。几十年来,我没看见妈妈收过谁的一分钱。一位农村妇女,对理想与信念不会表达,只懂得朴朴实实地做人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