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霖

在戛洒，就没有一口土锅装不了的东西，如果有，那就再来一口。

腊戛底，一口土锅装下了“红河第一湾”；汤锅美食里，一口土锅装下了一头“牛”；百姓家里，土锅装的米，干燥防虫。土锅装的水，清润甘甜。土锅装的茶，香醇韵长……土锅装着花腰傣人的信仰，装着花腰傣人的日常。

戛洒镇土锅寨，因村民生产制作土锅而得名。土锅也叫土陶，因常用此工艺制作锅类用具，所以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土锅”。土锅寨离戛洒集镇四五公里，它坐落在哀牢山脚下，顺着弯弯曲曲的南线河一路向上，远处的山黛渐渐从视野里跳脱出来，变成了一棵棵翠绿或浓绿的芒果树、荔枝树、大青树……

花腰傣信奉万物有灵，这些高大苍劲的树是村子里的神树，它们默默地伫立着，守护着，同时也是戛洒土锅寨历史的见证者。

有淡淡的青烟，从村口的大青树处扶摇而上，远远嗅着，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它在微风里摇摆着身躯，慢慢飞至半空，和哀牢山腰终年氤氲不散的云雾，融为一体。

大青树下，一批尚有余温的土锅，呈45度角斜卧在大地上，俯望着天空，它大张的罐口，仿佛正在讲述着，从泥坯变成坚固器皿，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故事。它们的身上，那些靠近明火炙烤而出的黑色印记，是每个土锅独有的胎记。我轻轻地走了过去，蹲下身来，用手触摸着，它们还在依旧发烫的身体。试图读懂蕴藏在它们身上的密码，解析出它们的前世今生。

戛洒镇土锅寨制作土锅的方法，沿袭了新石器时期古老的制作方式以及器形。

第一步，土的步骤：选用稻田深处的胶泥土晒干，用改良过的水碓舂细，筛除泥块和沙石，100斤干胶泥产泥粉50斤左右，可供制作8～10个中等大小的陶罐。

第二步，泥的步骤：把用水和好的泥团不断搓揉、摔打、密封“醒”制，以增加黏性和可塑性，使陶品减少气孔、结构紧密，增强成品的强度、硬度和比重；成型环节常使用木板、卵石、小刀等随手可得的简单工具，杯子、烟灰缸等小件直接捏塑，陶罐、花盆等较大器皿采用泥条盘筑法，大体的造型做好之后，手指沾水将微小裂缝抹平，稍干后用木板、卵石敲平整，用木制模具印上飞鸟、虫鱼和简单几何图案，做好的胎体放在通风干燥处晾干，积攒到一定的数量后集中焙烧。

第三步，陶的步骤：花腰傣稻烧陶采用最原始的露天架火焙烧，焙烧地点要求空阔平整，燃料为稻草、粗糠等，根据胎体数量，体积按比例混合而成，地上铺一层、罐堆上盖一层：胚体按大小平躺着码放二至三层，罐口45度角朝外，这样有利于均匀受热、散热、排烟减少破损率；点火一般选择风小凉爽的夜间，待火自然熄灭、余温散尽。

制陶是一门古老的工艺，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后，从最原始的露天焙烧到窑烧再到现在的电烧等。然而看着这些土锅，时光似乎凝固静止在了千年以前，不管外面沧海桑田如何巨变，生活节奏如何加快，它们宁静地传承着历史，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个民族的土陶技艺一直传承？

但史料是寂静的，对于一支没有文字的民族来说，没有人能够通过史料去窥探、去追溯，我们唯一能做的，是通过这些原始的产物，去触摸、去走近。

顺着“咚咚咚”的声音，我们进到了一户花腰傣人家，这是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刀正富的家。只见一个身穿花腰傣便装的女人在用水碓舂土，见我们来，她用傣语大声地叫了句什么，马上，刀正富就从二楼走了下来。我们向他说明来意，他笑了笑道：“你们是今天内来采访我的第四伙人了。”

他的脚步有点蹒跚。他带着我们转了一圈他的制陶工作室。并一一指着作品和奖状给我们介绍：2012年10月，在全国休闲农业创意精品推介活动中获“产品创意银奖”；2013年7月，在云南省第二届农民工文化节，农民工才艺大赛中荣获“美术工艺类二等奖”；2013年获得“玉溪市民族民间工艺师”称号；2014年3月，被玉溪市政府命名为市级非特质文化遗产项目“傣族土陶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2014年6月，在玉溪市第四届残疾人职业技能竞赛中，荣获“陶艺师”项目一等奖。2016年7月获新平县首届民族民间手工艺品大赛金奖。2017年7月，花腰民房在云南省工艺美术“玉溪文博·工美杯”精品评选中获二等奖。2018年9月，花腰茶具在云南省工艺美术“玉溪文博·工美杯”精品评选中获银奖……

刀正富的声音有点激动，我听得也有点激动。

他在制陶室演示了一个烟灰缸的做法给我们看，只见他把醒好的泥团，取其中一部分，拉成三个长条，然后把泥条盘住，做成烟灰缸底座，再用剩余的泥团，捏了一个双手抱着烟筒拉烟的男子，放在做好的烟灰缸底座上，一个有创意又有民族特色的烟灰缸就做好了。我们再环看四周，做好的烟灰缸里，还有其他的不少造型，一个双手抱胸的花腰傣女人，手法尤其夸张大胆。刀正富向我们介绍道：“烟灰缸的底座代表火塘，上面放着的不同男女造型，是花腰傣人正围着火塘烤火聊天。”

聊天休息的时候，刀正富用他烧制的茶具给我们泡茶，看着这些更轻更薄的茶具，我用两个杯子轻轻地碰撞了一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出了我的疑问，解释道：“这是电烧的，前两年我就引进了电炉。老法稻烧的温度最高只能到900度左右，这种硬度得用1200度以上的温度才行。”

正聊着，有慕名而来的客户，来找他订购大批量的土锅，以前是藏在深山无人知，如今是一朝得名天下传，看来宣传真的太重要了。正替他高兴，结果他说出的话，让我们大吃一惊。刀正富说道：“做不出来啊！手中已经有好几个单子了，你先留个电话吧……”客户失望而走后，他向我们解释道：“土锅只有媳妇一个人在做，媳妇还得做农活呢，一天做不了几个！”我们问：“那你呢！你不做吗？”刀正富指着陈列柜的那些灯具、茶具、花瓶等工艺品说道：“我现在只做这些工艺品，因为土锅只能是女人做。”

同行的民宗局副局长杨有雄笑着向我们介绍，在土锅寨，做土陶的技艺传女不传男，而且只在婆媳之间传承，外嫁的女儿不得研习，嫁进寨子的媳妇，则从进门那天起就必须跟着婆婆学做土陶。

土锅寨的土锅，愿你非遗的文化精神一直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