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遇见,就打招呼,“吃了没?”“吃了。”“走,喝茶。”就近找一家茶馆,三五一伙围坐,每人一大碗茶,煤炉上冲壶开水一冲,热气腾腾,清香缭绕,就着几盘花生瓜子,混着蔬菜瓜果香、鱼肉禽蛋味,说说轶闻聊聊趣事。
这是我家乡百姓生活的常态。小地方的茶馆、喝茶的方式,简单、粗犷、纯粹,没有像样的楼堂馆所,也不像大地方的小盅品茶、小杯细啜,更没有吹拉弹唱、茶艺茶道等悦耳助兴。干活累了,口干舌燥,汗流浃背,身上还沾着泥,好不容易来茶馆坐憩,身边还放着箩兜或犁耙。
茶馆老板见状,立马拿出一个吃饭用的大粗碗,撮两撮新近采制的茶,提来冲壶里沸腾的开水,就“哗啦啦”地倾沏而下。茶在碗里应声触热瞬时绽开,大大方方,清清爽爽,哪还来得及什么“洗”“泡”“浸”“滤”“斟”等。再说也等不及,沾泥的手,蒙尘粒秆屑的脸,对着碗里绽开的茶叶,用鼻闻闻,用嘴吹吹,稍凉就驴喝起来。第一泡大口解渴,第二泡小口品香,第三泡细尝抿味。茶叶吸露纳英,光含仙掌露,疑成云雾顶。咂着喝着,茶的野香味渐渐沁入肺腑,身心如茶叶般舒泰张开。
一家十几张小方木桌,里面坐不下就在外头一溜排开。里面氤氲着几十个茶碗热腾腾的茶气,羼杂着亲切的烟火气,充盈着亲热的笑声、说话声、嗑瓜子声。来者都是客,来者都能坐。他们不拘场地,不择茶客,5块钱一大碗,无论坐久、坐短、几时来、几时走,煤炉上滚滚的热水备着,一天到晚帮你添。夫妻俩黝黑的脸上透着红晕,腰板挺直,手脚麻利,笑盈盈地穿梭在方桌间。
老老少少,随常穿着,坐姿舒适,个个脸上都荡着恬淡的笑意。平常活泼好动的顽童挨在大人身边,安静地剥着花生瓜子;老人板雕般的皱纹里,不时地泛起笑的涟漪,话语轻柔温和,颇多见识;中年人个个神采奕奕,有的言语幽默,有的口齿伶俐。他们见面三分缘,开口自然熟,无拘无束、顺其自然地围坐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那退休的街道主任,身着灰呢子上衣,拿着透明的玻璃水杯——他是唯一自带水杯的茶客——黑皮鞋铮亮,焗过油的头发乌黑,双眼炯炯有神,一米七的个子,不胖不瘦,近70岁的他,打眼一看只有50来岁。因曾当过主任,是个“万金油”,口才又好,仍称他“罗主任”。他一进来,爽朗的笑声就像一股风,吹遍各个角落。他笑说着用眼光跟大家逐个打招呼,有几个人站起邀他入座,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熟不及礼地就近坐下。
他坐在哪桌,哪桌就笑声不断。这不,一茶客叫他讲字谜,他旋开玻璃水杯,呷一口茶呆在唇舌流转,盯着那茶客的假皮衣说:“上无帽子,下无鞋子,腰上系个荷包,还充什么牌子?”那茶客脱口而出:“不就是萝卜的‘卜’么?娃儿都能猜。”罗主任脸上有些挂不住,茶客们听了,都哈哈哄笑起来。
这家茶馆笑得欢,隔壁的茶馆也是阵阵“哦嗬”的欢笑声。他们以茶为道具、以果为佐料,几个男人媲美“三个女子一台戏”,天南地北地侃大山,享一享“为品清香频入座,欢同知己细谈心”的乐趣,品一品“淡中有味茶偏好,清茗一杯情更真”的乡情。当然,也有些耐不住的,除了“忙中偷闲喝碗茶”,还要“乐而忘忧拿副牌”。赢了的就埋单办伙食,待菜香浸鼻喝两口后,脸红彤彤地,心暖融融地,抖抖身上的灰尘,擦掉眼角的眼屎,心满意足地回去忙活,延续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