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吉星

一条江养育了一座城。

巧家，滇东北金沙江畔的一座小县城。2021年，因一条江，因这条江上在建的世界第二大水电站白鹤滩水电站，突然间声名鹊起，闯入人们的视野。

去年初，一好友来电话，邀我回巧家去看看，电话里，情真意切地叮嘱我：“快回来看看最后的金沙江和老县城！”朋友把“最后”两个字说得很重。末了又解释道：“白鹤滩水电站马上就要下闸蓄水了，金沙江即将变成金沙湖，老县城也要拆迁，再不来，金沙江和老县城就只剩下回忆了。”

朋友的一番话，让我更加怀念记忆中的巧家县城。

第一次到巧家县城，是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暑假，刚上初中的我，翻山越岭，坐马车，挤客车，辗转七八个小时终于来到县城姨妈家，来到梦寐以求的巧家城，来到人们一说起就两眼放光的米粮坝。那时的巧家县城布局极为简单，一条平正街，一条新华路，两条主街道首尾相接，便围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小县城。

平正街很老，老得能沉淀下巧家城几代人的回忆。低矮的砖瓦房撑起支离破碎的天空，不时有鸟雀在墙缝里搭窝。窄窄的街道没有行道树，像一条细长的线，穿进岁月的针眼，缝补着人们渐渐模糊的老街记忆。最有诗味和温情的是那些青石板铺地的巷子，墙壁斑驳沧桑，青石板光滑玉润，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岁月的歌谣。那一椽椽乌黑的瓦檐，苍茫，朦胧，如史诗，如童话，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沿街一长溜简陋的铺面，衣裤、鞋袜、土特产、山货，犁铧、锄头、锅碗瓢盆……老街便有了浓浓的生活气息和乡土味。街边偶有老者靠墙而坐，手执一尺多长的烟杆，就着落日的余晖，卷一根叶子烟，点燃一脸岁月的沧桑，老街便多了一分沉重、一丝念想。

那年月到县城游玩，大龙潭是必游之地。沿新华路往东南方向步行十余分钟，穿过霓虹闪烁的繁华与喧嚣，便到了小城人避暑的胜地龙潭公园。水桶粗的泉水从林阴蔽日的玉屏山麓源源涌出，有能工巧匠紧压泉眼雕栏石砌出四四方方一个大沼，半亩见方一泓碧水，盈盈清波，浮着青萍，荡着绿藻，漾着红鲤，天然情趣，很是醉眼。在泉水出露的断崖上，斜斜长出一株女贞，疏枝横斜，俯临潭面，有不知名的小鸟，栖息于树枝上，掩映于清波碧浪中。早年间一才子被此景触动灵犀，随口吟道：“古树横潭，鱼在枝头鸟在浪……”上联既得，下联却呕心沥血而不成，至今百年过去，仍无人与那位佚名才子唱和，留下一段让人牵肠挂肚的翰墨韵事。

因了这一泓清泉，一潭碧水，巧家县城便有了灵魂。泉水清清亮亮地穿街过巷，于是便有了临街的缅桂、垂檐的芒果、参天的古榕；便有了“六方井”“犁弯巷”等等数不尽的掌故。大龙潭四季不枯不竭，日均出水量达7000多吨，古雅清幽，流水潺潺，数百年来从未停歇，流走的是岁月的沧桑，流不走的，是小城人对大龙潭的眷恋。

挂断朋友的电话，我果断驱车从昆明出发，近3个小时的车程，时隔数年再回巧家，一座崭新的山水新城展现在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巧家还是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的衣胞之地，是我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陌生的是，曾经的金沙江一路豪情万丈，浩浩荡荡呼啸而来，如今因白鹤滩水电站的拥抱，江水顾盼萦回，流连忘返，在县城脚形成了一个长数十公里，宽数公里，库容206亿立方米的高峡平湖，一幢幢崭新的楼房在湖边矗立，一幅天蓝、水清、地绿、宜居的湖滨生态旅游城市画卷，在堂琅大地徐徐展开。

望着江边一幢幢新建移民安置小区，朋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感慨道：“实在是不易啊！”这话里，既有对自己几年来从事移民工作艰辛的感叹，也有对白鹤滩水电站巧家库区5万多移民舍小家顾大家，为大国重器白鹤滩水电站建设让路的感叹。援建大国重器，妥善安置移民，这是一曲万众一心、万人行动、万人奉献的移民搬迁安置壮歌。

移民，是离开故土的不舍；搬迁，是回望乡愁的依恋。这些世世代代居住在金沙江边的农民，因电站建设，不得不离开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从此舍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方式，舍弃“稻香果熟，鸡鸣犬吠，蔗甜桑茂”的家园，搬迁到移民安置点去，开始一种新的城镇式的生活。要完成这种破茧化蝶的巨变，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痛苦的抉择。

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从2011年1月下达“封库令”以来，巧家县4000余名包保干部和志愿者进村入户，一家一户动员搬迁。朋友说：“不知跑烂了多少双鞋，不知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不知帮移民做了多少农活，工作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心从没有和老百姓贴得这么近，移民从最初的不理解不支持，到最后拉着包保干部的手非要请到家里吃饭，依依不舍，这一切，只因为每个干部心里都装着移民、真心为了移民。”

在支援国家重大项目建设面前，巧家人民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37天完成了搬迁安置协议签订，2个月完成了生产安置协议签订，56天全面完成了17100户51613人搬迁入住和库底清理，两年时间建成21057套移民安置房，按期把白鹤滩水电站5万多名移民群众安全平稳地搬出来、稳下来。

2021年6月28日，作为向纪念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献礼的重大工程项目，白鹤滩水电站首批机组安全准点投产发电。世界首台最大的百万千瓦水轮机组、世界最大的地下厂房、世界“最聪明”的智能大坝……随着大国重器白鹤滩水电站建设不断刷新世界纪录，巧家县依托电站建设形成的高峡平湖资源特点，做足“高峡平湖水文章”，努力打造“湖滨生态旅游城市、金沙江畔璀璨明珠”，“一面山、一湖水、一座城”的湖滨生态旅游县城初具雏形。

离开巧家时，透过车窗玻璃，碧水映蓝天，白云绕青山。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天然韵致，正在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小城破茧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