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花潮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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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曼峨茶香氤氲

段金华

我与老曼峨深度结缘是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时任勐海茶厂厂长的阮殿蓉一起,陪一位作家到勐海县布朗山寻茶。汽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上了一道坡又下一道坡,转了一道弯又转一道弯,走过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的土路,冒起一股烟尘。如果是雨季的话这路泥泞不堪,弄不好就车陷泥坑,寸步难行。布朗山真的很大。从乡政府出发,如果步行,到天黑都走不到老曼峨。我们停下车来问在路边树下歇息的老人老曼峨还有多远?老人慢腾腾地说:“一锅烟抽完就到了。”可是我差不多抽了一包烟,还没有到老曼峨。好在我们当时都是年轻人,一路上讲着各种笑话趣事,唱着喜欢的歌,倒也没有觉得劳累。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看到了夕阳下炊烟袅袅的寨子。寨边小溪的叠水台前有几个姑娘在沐浴,看见我们的车子过来害羞得“喔呀、喔呀”地尖叫起来,赶紧把裙子提高护住胸口。顽皮的小男孩敏捷地从路边的土坎上跳下来,爬上我们吉普车后保险杠的备胎上。

简陋低矮的草房、衣着褴褛的老人、光着屁股的小孩,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忧郁和惆怅,唯一充满生机的是那堆永不熄灭的火塘。吃过饭,村民们一边分享我们带去的水果糖,一边给我们讲老曼峨的历史。

老曼峨是布朗山乡建寨最早的布朗族古村落,布朗族自己没有文字,以学习汉文为主,部分学习傣文。峨是芦苇塘的意思,据缅寺碑刻记载,寨子建于公元638年,那个时候正是中国的隋唐时期,也是高棉帝国吴哥王朝的鼎盛时期。布朗族属于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布朗语支,他们与高棉人有没有联系?这个目前还没有充足的证据,但一些学者认为是有联系的。有人说布朗人最初的起源便在老曼峨,这个我不敢苟同,云南澜沧江中下游地区的大片地域都是布朗族先民古濮人居住的地方,保山、大理、临沧、普洱、西双版纳都有布朗族先民居住的痕迹,东岸的布朗族因与汉人杂居较早,多数已经融入汉族之中,其装束、习俗、生活方式与汉人无异,而西岸的布朗族则保留了较为传统的布朗族生活习俗和语言服饰,有学者认为他们与东南亚高棉语系民族有关联,就是他们的体貌特征以及语言特别是那种比较特别的弹舌音,有明显相似的地方。

老曼峨寨子边山林的第一棵茶树是布朗族先民种的,这里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来佐证。有一位布朗族老人,临终前嘱咐自己的儿孙们:“我如果留下牛马给你们,怕牛马遭遇灾难而死亡;我如果留下金银财宝给你们,怕金银财宝不够你们享用;我只有留下茶树给你们,你们子子孙孙就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位老人就是布朗族的始祖叭岩冷。他在布朗山里撒播茶种,茶种纷纷入土生根发芽,茂盛繁衍,直到今天仍然岁岁发芽、年年飘香。布朗山已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茶叶王国”。

第一棵茶树是布朗族的先民濮人种下的,濮人是普洱茶祖,这是毫无疑问、毋庸置疑的。那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资源还如此贫困呢?这一夜,我裹着一床线毯,在蚊虫的包围中半睡半醒。

到布朗山寻茶后不到10年时间,以老班章为代表的布朗山茶奇迹般地火爆起来,布朗山成为茶人们趋之若鹜的地方。布朗人终于享受到了祖先留下来的古茶树带来的福利。老曼峨的茶入口微甜,饮下即苦,但缓慢地有一股甘甜有力的回味,这种苦香的滋味被大师们说成是茶叶应该有的茶气。老曼峨茶叶也由几十元一公斤上升到两万元左右一公斤,那一片片他们称之为“苦叶子”的茶,成了可以换取许多钞票的时代奢侈品。

我再到老曼峨访问时,这里已不再是当年那种贫穷落后、衣食困扰的状况了。

寨里新修了宽阔的马路,路上时不时跑过一辆配置很高的豪车。昔日这个山间盆地古朴的寨子,已快速翻转成了一个具有现代气息的“茶叶小镇”。村民的别墅非常气派,一般人家都是三四层高,二楼留有晒棚,屋内摆放着现代家具,玻璃茶室里有红木大板,只有那孔明帽式的小屋顶还能体现出这个寨子的民族特色。寨子的街边是超市、快递投送点以及卖米线和凉粉的小吃店,穿着时髦服装的男孩骑着摩托车轰着油门从我们身边掠过,他们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以体现他们的洋气。姑娘们也学着城里年轻人一样穿着破洞牛仔裤,陪着茶商们在寨子里卖茶,他们可以用流利的普通话和外人交流,也可以用简单的外语和外国人搭讪。深山老林中沉寂千年的古茶树,如同命运之手,就这样扭转了村民们的生活环境。当年四面透风的茅草房的主人现在住进了漂亮的别墅,当年走路入山耕种的农人现在蹬着名牌皮鞋开着豪华越野车,我很难将昨天的他们与今天的他们联系在一起。

布朗族的先民给老曼峨留下了丰厚的资源,也给老曼峨造成了千年的封闭隔绝。这种隔绝曾经让老曼峨的布朗人成了守着金山银山过苦日子的穷人。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这里的布朗族还不同程度地保留着家族式的村社公有制。我在勐海工作时,岩章、岩坎章、岩尼罗等布朗族老领导跟我讲过,过去寨子里还保留着由同一家族的若干家庭组成的“戛滚”农村公社,“戛滚”包括五六户甚至二三十户的小家庭。家族内的土地、森林、牧场均属于全体“戛滚”公社成员公有。他们的土地由家族长主持按户分配,而且是每年春耕前分配一次。田地里的收获,全部归各户所有。由于交通闭塞、生产方式落后,布朗山鲜与外界交流,更不要说做生意。刀耕火种的落后生产方式和“野猪小雀饿不死、布朗人就饿不死”的理念,让他们感觉不到贫穷、落后,他们仍然陶醉在打猎分肉、采集果腹的原始生活中。今天,这一切终于被彻底改变。

老班章是茶界光芒四射的网红打卡点,但以前老班章哈尼族的土地是跟老曼峨布朗族租借的,虽然说那些贡赋和租佃剥削早在1958年就被废除,但直到现在老班章人杀猪宰牛还会给老曼峨人象征性地送点肉,以表示对老曼峨人的感谢,毕竟老班章村民小组的古树茶最初也是布朗族先人种下的。老曼峨村民小组依旧留存的3200多亩古茶园,围绕在寨子四周的山上,这里海拔1300多米,比老班章的海拔要稍低。我们顺着小路爬到山顶从上往下看,深浅不一的绿色下面都是数百年上千年的大茶树,大的主干如同吃米线的大碗一样粗。那绿油油的叶片,硕大无比,如同一把扇子。老曼峨的古树茶之所以霸气,便是从叶子开始的。问起这些树的树龄,他们只会挠挠头说:“我们小时候这树就这么大了,哪个都晓不得它们到底有多大年纪。”

我的几位作家朋友见多识广,他们对茶的认知和理解比我深刻得多。他们认为在世界文明史上,丝绸、瓷器和茶叶是中国沟通世界的桥梁和纽带。特别是茶叶,是天地造化的一种伟大植物,它所酝酿出来的特殊香气、香味和色泽,成了人类在视觉、嗅觉、味觉乃至触觉上与大自然建立起来的一种最亲密也是最神秘关系的直接载体。美国《时代》周刊将中国普洱茶比喻为象征当代中国的一个重要文化符号,如同法国有香槟、墨西哥有特奎拉、意大利有帕尔马一样,中国也有普洱茶。

老曼峨村民小组周边的茶园,不像茶厂的万亩茶园那样整齐划一,它是茶果落地后自然形成的茶园,我们只能从不同的树龄来读懂它记录的时间更迭。老曼峨的古树茶又高又大,需要人爬到树上采摘。为了方便采摘,不少茶树上还专门搭了脚手架。勐海县委宣传部陪同我们的小玉说,采茶工难找,100块钱帮采一公斤鲜叶都没人干。

老曼峨人倚仗古茶树,过上了20多年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岩烟叫,出生于1992年4月,2014年5月入党,他从2019年开始任老曼峨村民小组党支部书记,现在家里有两辆车。村民小组党支部有14名党员,家庭年纯收入都在50万元以上,村民户均年纯收入也有30至40万元,人均纯收入达7至8万元。

山中升腾的雾气让勐海茶厂布朗山万亩茶叶基地变得朦朦胧胧,山鸡和小鸟都在樱花树丛中安睡了,我们围坐在基地工房内的火塘边,在茶工们欢快的三弦琴声中,聊着勐海茶的前世今生,为茶山人一天比一天好的生活祝福。

也许这就是老曼峨茶蕴藏的人生哲理,什么都得先苦,涩尽七分香,苦退十日甜,如人生苦尽甘来,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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