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萍

我不经意间看见你，吃了一惊，不知道你是夜色中拱动，天亮前破土而出，还是晨光初照时猛然挣扎，从泥土的黑暗中冒出了头？你已经一指高，清清瘦瘦，水色闪亮，新鲜好奇。我确定自己没有在花盆中种植你，是风把你吹来，送进我家阳台花盆。你屏声息气，朝土里扎根，再朝上长出了小叶子，小模小样地站了起来。

我站在花盆边，深深地弯下腰，凑近问，你是谁呀，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向日葵吗，还是南瓜？

你不回答我，挺着小身子，在花盆里轻轻摇晃叶片。

我没把你当回事，以为你长几天就会自行枯萎，被风吹走，从黑暗中来，再消失于黑暗中。

我出差几天回来，走进阳台，早把你忘记。同样不经意间，我吃惊地发现你长大了，你没有长高，而是长成一根细长条的枝蔓。你的纤细枝蔓瘦弱地爬出了高高的花盆，枝蔓上的无数细毛用力张开，仿佛在大口呼吸，也像在屏声息气地倾听。你毛茸茸的枝蔓身子垂在花盆的腰间，我明白了，你不是向日葵。向日葵是朝着太阳越长越高的，你是朝下生长，好像在低头寻找大地，你认定土地是你的母亲，而想去亲吻土地吗？

但是，你还弱小，纤细，你的叶片略微发黄。我看你两眼，就去忙别的事了，你并没有真正引起我重视，你这么瘦弱，我认为肯定活不久。过不了几天，就会枯萎折断，被风吹飞，不知所终。

可是，没过几日，你居然越长越大，结出一个毛茸茸的黄色花苞。你竟然要自信地开花了！你结出的花苞让我眼熟，好像是南瓜花，我曾在乡下朋友家的菜地里见过。你是要送我一个南瓜吗？我大为振奋，多么勇敢顽强和骄傲的生命啊！你随风而至，在我家阳台的花盆里找到孕育生命的泥土，安静生长，破壳生根，长出叶子，长出枝蔓。你要活，必须活，要开花结果，向世界宣告你的存在。你不管这是谁家的阳台，不管是花盆里已经种了什么植物，不管花盆里泥土的肥瘦，理直气壮地生根，破土而出。你的枝蔓身子沿着盆外阳光移动的方向爬行，越长越长，终于吐出一个花苞，像母亲孕育，等待婴孩哇哇地啼哭，等待生命的呼喊。

我大为感动，给你培土和施肥。你一天天长粗长壮的样子很美，我出门办事时牵挂着你，夜晚睡觉时梦见你。梦中，你在夜色中向花盆外生长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你成了我的朋友，我心中最美的牵挂，我要护你一生周全。我从后阳台的花槽里挖来肥沃的土壤，盖在你的根部，再不让你风餐露宿。我把后阳台瓶子里自己沤的上好的花肥水，大勺大勺地浇给你，保证你营养充足，茁壮成长。我每天站在阳台，看见你灿烂的未来，你送出了胖小子，送给了我圆滚滚的南瓜。一个，两个，三个。你在南瓜孩子们从干枯的枝蔓上滚落后默默闭上眼睛。一阵风来，干枯碎裂的枝蔓随风而逝，你走完了自己圆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