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德

阅读李承祖《苍凉的美丽——一个记者的散文世界》，最大的感受就是时间似乎慢下来，这种慢与物质世界的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慢与当下无限制无止境的加速度格格不入却又直抵内心，是对当下拒绝崇高、拒绝深刻、物质至上，游戏生活的一种沉寂与反思。这种慢是精神世界在生活历练中的大浪淘沙，是在娓娓道来下的沉淀澄明。

这类散文的文字能让我们静下心来思考过往与现实、历史与当下、自然与万物。“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这样的文字，就是泥融就是沙暖，这种美，赞叹不出，唯有欢喜。让人想起《庄子·知北游》中“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李承祖的散文主要有几部分组成：一类是对过往物事的追忆，如《武成路的眼泪》《黄公东街》《一丘田六号》等，再者是对逝去的风景的缅怀，如《水蜻蜓之梦》《小井巷》《古城遗梦》等，还有就是对自然万物敬畏，如《苏醒》《雪原上的猫》等，另外一些篇章是在游历风景名胜的所见所思和生命的顿悟。他的文字极其简练，如山涧流淌的山泉，这些描绘与体验的文字与当下部分虚空高韬不及物的文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个阅读者能从中寻找到打动自己的片段。散文集里的很多篇章有时代深深的印痕，消失的故人旧事如一帧帧泛黄的照片被修复，被冲洗被上色。阅读这些文字，如果有那个年代的生活经历，一定能唤起我们共鸣，一定是哀而伤的。这种情愫，不是作者一个人，而是我们对于逝去岁月共同的缅怀和忧伤。即便没有那个年代的经历，那些文字也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口，让我们看见那个时代的人和事。古今的情愫、现实的感悟与我们有着息息相通的地方：大家为爱而努力活着！时间远去，斯人已逝，时间如一双大手，把很多鲜活生命的印痕和爱恨情仇的故事抹得一干二净。但好在有这些文字，看见一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回望和心灵历程。

好的散文，在写“我”的时候，读者是可以看见我们自身的影子。现在很多散文，走入了两个极端，要么太有“我”而忽略“我们”。陷入自身的沉醉和絮絮叨叨，写作完全自我化，自我到封闭在狭小的话语和叙述体系中不能自拔，其结果是散文越写越小，小到在自己的圈子打转而不自知。这种写作把读者与作品、作者的三条线全部切断，所谓的写作只是承担了一己悲欢的密封小世界，读者作品始终隔着遥远的距离。另外一个极端的写作是太有“我们”而忽略了“我”。作者隐身其后，看不出作者本人的情感波动，也没有独特化个性化的成长和体验。这类的散文同质化非常严重，即便在写作技巧上臻于成熟，有着巧妙的构思和奢华的词藻，却由于忽略了个体的存在，导致很多文章千篇一律，千人一面，读后很难让人有深刻的印象。

李承祖在新闻战线工作多年，生活阅历丰富，在散文写作中把“我”与“我们”连接处理得很好。他不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而是在解释一个故事，这种解释具有对散文文体之外更深层的生命感悟与哲思，比如对时代的感受，对自然万物的敬畏，对亲人的感恩与怀念，对弱者的同情和理解。散文需要极强的文字表达能力，在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才情与品性，没有细致入微的人生体察与刻骨铭心的感悟就难于把文字推向更高的高度。也正是这些有温度的文字才能让我们被带入作者的叙事中，引着我们思考，打通了我与我们之间无形的桥梁。很多文章让人动容和心悸，比如《月亮湾》看似写风景，实则写人生的感悟和体验，人与景合二为一，万物交融。

《水蜻蜓之梦》是我最喜欢的作品，我甚至反复读了几遍。现代化的节奏，城市的翻天覆地，把一座城市的过往，一条条河流埋葬在高楼大厦下面，同时被软埋的还有一代人的记忆及停留在水面之上的蜻蜓、菜海子、洗马河、柿花桥、鸡鸣桥、玉带河等，每个名字下面对应着一段段说不完的故事，一条条河流被死死摁住不见天日，打着旋涡清澈的流水，游泳捉蜻蜓的少年、河边淘米洗衣服的妇人早已消失。一个城市，看不见河水流动，水蜻蜓不再飞舞，让人窒息和伤感。

《武成路的眼泪》写得极具质感，幽深的小巷，巷口的补锅补碗匠、代写书信的先生，巷子里的棺材铺、大澡堂、老街上的鞋店，一个少年成长的痛与温暖写得非常感人。我们也通过这些文字窥见昔日街道的光华，时间远去，物与人如大风吹散，文字成了无声的证言。同样是写过往的《黄公东街》则更为细致入微，把黄公东街上段的世俗烟火、破败凋敝、小人物的生存挣扎写得让人揪心；而黄公东街下段，则是神秘、宁静、威严的另一番景象，自己少年误闯大院，好奇的青春，懵懂的情愫写得若隐若现。还有《苏醒》《一丘田六号》都是非常好的作品，读后让人久久难忘。

作者的文字虽然质朴，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非常具有感染力。特别是写亲人，写往事很见功力与才情，充分体现了一位作家对生活本身的洞察力与理解力。

一个好的散文作家，洞察力与理解力至关重要。过去、现在、将来、自然、万物、人性、神性，这些都需要一个好的散文作家细心琢磨和好好打量。

当下的快节奏浅阅读消解了生活中的诗意，人人都被快节奏挟裹着向前，很少有人停下来，慢下来，好好关注我们的精神世界和内心需求。阅读文学作品特别是一些优秀的作品会让我们得到一些收获与启示，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我们的焦虑和迷茫。也能让我们回望走过的路、看过风景、体验世俗的烟火，也让我们的心可以得到片刻的澄净与安静，让我们在时间的加速度中不至于快速的陨落和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