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权

最近，我读到了彝族青年女诗人师师的新诗集《边地辞》（云南民族出版社2021年12版），它是女诗人的第一本诗集。

《边地辞》让我们看到，师师通过弘扬中国优秀传统诗歌艺术和吸纳现代诗新的表现手法，形成了自己的艺术个性。民族的、边地的、时代的、历史的、生命的，融入诗人个性的诗意书写，使其作品在短小精粹中显丰厚，在内心抒发中出真情。边地民族特色，真善美的艺术境界，诗语跳跃，含蓄耐读，诗意优美，成为这本诗集的特点。

《边地辞》的书名，诠释了这部诗集所包含的表现内容。女诗人对所属的彝族的历史文化与现实生活，表现得特别突出。她“守着干净的呼吸”，以女性诗人柔软善良的慈悲，书写着特色突出的民族之诗、干净优美的生态之诗、发展着的时代之诗、真情四溢的生命之诗、向善向美的境界之诗。

作为一名彝族诗人，师师对自己的民族，有着赤子般的感情。她的诗歌作品，呈现出鲜明的彝族地域和民族文化特色。收入在这本诗集“族群”中的作品，显示作为中华民族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彝族文化，不仅是她的血脉之根，也是她创作的文化之根。她在彝族地区聆听部族创世史诗《梅葛》，这部“口传的百科”“从阳光里成长的史诗/泅渡我的耳朵”“无需摆渡人”就“能够养活我的肉体与精神溯源”。这充分显示了民族文化对她的创作的滋养。特别是诗人在《长风无尽》这首诗中，以创作短章见长的女诗人，却用了近100行的篇幅，书写她在昭通彝族六祖分支的圣地，回望部族悠久的历史进程和部族祖先“披着万丈光芒”的创业精神，讴歌圣地百年辉煌业绩，诗人抑制不住一腔真情，在始祖的高山上放歌：“从参与辛亥重九起义的禄国藩，反清斗争的陇高显/从组建滇军的云南王龙云/从率滇军抗日并赴越南接受日军投降的卢汉、卢浚泉/从台儿庄舍命奋战的陆军第60军/从听从毛主席指示举行东北滇军起义的禄国藩、陇耀/从带领边纵第六支队打游击的卢嵩岚、王世荣/到安恩溥、安顺三、龙志桢、陇生文、安永松……/太多了，这片大地上留下或没留下名讳的彝族儿女/……都在人间烟火深处闪闪发亮”。诗人还进一步描写了始祖圣地的时代之光，满目韶华。时代“让酒渔河的李家族亲盖了新房/让小龙洞乡陈姓家支推进了红路易地扶贫安置区/让上碓房村吕姓孩子成为了代表族群的优秀作家……/百年来，部族发生着巨变。有舵引领，就有光明前方！”赤子心，诗人情，部族之爱，家国情怀，诗人怎能不激情满怀，放声歌唱？

在《边地辞》中，诗人创作了大量描写边地独特自然地理风光，各民族的风情、历史文化、时代巨变和风景名胜的诗歌。这些作品，是女诗人对祖国边地和各民族的诗歌礼赞，是诗人怀着纯净善良的诗心，抒写出有历史内涵，有民族文化个性，有地域特点，有时代感的边地诗。《嘎洒小镇》中，诗人感受傣族花街的水文化，写出了一首唱“给水听”的清纯之诗。《梅里雪山》的藏地文化与对大自然的神山崇拜，敬畏自然，万物有灵，在生态文化中显示着民族文化的神圣。还有《白云吟》《青稞架》《蒿巴地》《抚仙湖》《界鱼石》《三江并流》《南恩瀑布》《大象来了》等，都一而再、再而三地书写和抒发着云南边地的丰富、美丽、神奇以及诗人内心的思考。同时，诗人还带我们从这些边地诗中走向深远的昨天，去感受各民族文化历史的悠久、厚重和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各民族团结奋斗，感受云南边疆的时代巨变。诗人从抚仙湖水下城池的传说开始，走进石寨山、李家山、金莲山古滇国的历史风云，一方滇王金印，见证着彩云之南这方边地，早在2000多年前，就已经是我们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部分了。诗人走上茶马古道，一脚“踩上去，古道会发声响/一种断续的马蹄声”“晒出地面的旧事”（《茶马古道》）。诗人的《普洱府》品茶的历史，同时也是呈现边地的过往。“这里总有许多人/两百年过去，茶叶还在卖”，这个被古府和茶叶共用为名的“普洱”，我们和诗人一样，在品赏微涩而苦的茶叶味后，也有“回甘香醇”的余韵。师师笔下的云南边地，就像云南的普洱茶一样，在祖国的怀抱中，有着特别独特的地位。而在《新村》诗中，诗人通过一户彝族人家住进新村小院的生活场景描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今天边地的新气象。为了这新气象的边地，不知有多少像《苗家屋檐》中那个扶贫队员老杨一样，付出了他们的辛劳和智慧。挂在苗家屋檐下，那一块块散发出年味的腊肉，就是证明。我们更不会忘记《父亲》《母亲》中为代表的老一辈边地人，是他们“戎马一生”的付出，才有我们今天边地的美好。

最能表现诗人艺术风格的是她的短诗，《边地辞》充分显示了诗歌文体特有的精炼之美。就像古诗中的绝句、小令一样，新诗也可以在短小的篇幅上，做到诗语的干净、精炼、生动、形象。这部诗集大部分作品都是10行左右的小诗，但由于诗人在诗语的精炼、形象、生动上下功夫，炼字炼意，诗语跳跃，使之能蕴涵丰富的审美品位，具有小诗大诗空的美学价值。例如《南恩瀑布》，只有6行：“夜静，水向下，撞入岩石/哀牢山轰鸣。水，如此威严//昼临，水仍在倾泻。人不断涌来，不断离开/瀑布势如壮汉//南恩是银白色流水，水软，做瀑布/能吼坚硬的声”。诗人炼字炼意，惜墨如金，一字一景，一句一画。静态的水，化动态的瀑布，一静一动，形象对比生动。水软，精准的品性，一旦成为瀑布，就“能吼坚硬的声”。南恩的白色之水，软与硬在两行诗中的鲜明映照，并提炼出“吼”字，加以渲染，使诗有形有色，有声有动，无论是从视角、听觉上审美，还是从诗品的意境上品味，大有“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美感。这类似的作品在诗集中不少，这与诗人从小跟随母亲读童谣，以后又学习了大量的诗经、唐诗、宋词、元曲，为她成功创作小诗，打下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此外，诗人坚持用诗歌艺术特有的表现手段，来提升小诗的艺术张力。如通感、象征、隐喻、意象、陌生化转换、浓缩等艺术手法，她基本上做到运用自如，恰到好处，从而使她的小诗具有丰富的想象空间。如《洱海月》有这样的诗句：“洱海月落入一杯普洱茶/它们在相爱/……/苍山雪，仍坐山顶/与现实讲和//湖水抱着灯火/从不失信，每一个夜晚”，其中陌生化的诗意来自于诗人的通感，平添了诗意的含蓄优美。诗人还善于吸收当代新诗的一些表现手法，如对生活细节的巧妙运用，增加了作品的真实感，对现场的书写来表现生活的情趣，不用或少用形容词来呈现原生态的情景，又显示了师师是一个善于学习，与时俱进的当代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