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顺学
作为一位普米族诗人,鲁若迪基的诗歌以质朴的诗风和浓厚的人文关怀打动着无数读者。但很多读者不知道的是,鲁若迪基的散文也如泸沽湖般宁静透亮,温润如玉。知人论世,作为鲁若迪基的同事、朋友,也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时常阅读鲁若迪基的散文集《永远的雪》,回溯那些文字里的生活片段。每读完一篇散文,都会勾起我的一段回忆。这些回忆有的甜蜜,有的酸涩,有些是美好的,有些则带着艰辛。
在这55篇散文中,鲁若迪基所写的一些事,我也是参与者或见证者。在《悼沙蠡先生》中,鲁若迪基回顾了他与丽江已故纳西族作家沙蠡先生的往事,记述了沙蠡的为文和为人。在这篇散文的结尾,他写道:“……虽然他死了,但他以他的作品证明着他的‘活着’。这种‘证明’,比生命存在本身,更能穿越时空,更能久远。”我与沙蠡先生共事过一年半,算起来,沙蠡先生去世已经17年了。回忆和沙蠡先生共事的日子,如今再读这篇文章,17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我脑中。再忆及我曾经参与编辑《沙蠡文集》,沙蠡先生的文章也曾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高山流水,以文相忆,虽是阴阳两隔,但也读得出文人间的相惜之情。
在文联工作,我曾多次与鲁若迪基在春节期间探望丽江的老作家和老艺术家。时间如流水静静流淌过去,了无痕迹,鲁若迪基的文字却将我们与老作家老艺术家们相聚的情景记录下来。虽然还有很多温馨时刻没有被提及,可当我读到这些怀念文章时,就会想到文艺道路上的前辈们:宣科,木丽春,马霁鸿,马继典,杨正文,木祥……唯有梅花似故人,一行行文字如同踏雪寻梅,引出悠远清凉的岁月记忆。山河故人,文章千古,追忆有千万种方式,老照片、老物件、老歌,甚至一阵突然传来的气味,都能勾起我们深藏于心的记忆。而文章,或许是一种轻盈而又沉重的记录方式。
文章有心印,在读《一个人的文联》和《遥远的东波甸》这两篇文章时,我想起和鲁若迪基一起前往永胜、宁蒗、华坪三县文联调研的往事。作为基层文联,永胜县文联因为编制关系,只有胡延平老师一个人。鲁若迪基详细询问了胡延平老师任永胜县文联主席的工作情况,一边问还一边用笔记本认真作了记录。调研主要围绕工作展开,但我想,一定有一些看不见的“心流”在当时的时空中流淌。文人间的相惜,朋友间的相顾,各自工作生活的相望,正是这些模糊的、看不见的存在,在我们内心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回到丽江后,鲁若迪基写下了散文《一个人的文联》。
那次调研到华坪县后,我们顺路去了我华坪的农村老家。我们走进老宅时,我母亲正在厨房做饭。当鲁若迪基知道我母亲已经88岁高龄,还身体健康活动自如时,夸我母亲有福气……今年我母亲已经93岁了,岁月沧桑让她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可我每次回家,她却总能想起当年看望她的“鲁若书记”,问我他现在一切可还好。
脱贫攻坚那些年,时常到挂联的宁蒗彝族自治县春东村下乡。我们挂联的是春东村的牦牛厂和胜利村两个村民小组,当地人把那里称为“东波甸”。第一次去东波甸,商务车载着我们从红十字会争取到的物资,从翠玉乡政府出发,还没到目的地,天就完全黑了。在坎坷的林间土路上,汽车时不时会被路中间凸起的土堆或石头托住底盘,车轮一悬空就只能空转,无法前进。我们只好下车推车,或压住汽车一角让车轮着地,或抱来石头土块填补路面。晚上到达胜利村时,天已完全黑透。吃过晚饭,疲惫不堪的我们倒头就睡了过去。第二天经过昨晚进村的土路,雇来开车的藏族小伙子看到被当地村民称为“飞机道”的路时,沉默半晌。他说幸好是晚上看不见周围环境,要是白天叫他开这么陡的路,可是万万不敢开的。
在《遥远的东波甸》中,还有很多事情鲁若迪基并没有提及。当我读到这篇文章时,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我们走进挂联户熊学文家,见到他87岁双目失明的老母亲茫然地坐在木楞房前的坎沿上。我们一走进院子,老母亲便向走来的我们伸出探寻的左手。鲁若迪基一见,赶紧伸出手去,与老妈妈的手紧紧相握。老母亲的右手在他的脸上、头上一边摸索着,一边和他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普米话,泪光在两人眼眶闪动……
在《遥远的东波甸》的结尾部分,记录的是一件真实的事情。甲初尔千的儿子患脑膜炎陷入昏迷,孩子可能随时会失去生命,一家人一筹莫展。鲁若迪基得知此事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甲初尔千家联系救护车,联系昆明的医院,及时将孩子送入手术室。单位的同事都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孩子能够转危为安,依靠的是许多人的爱心接力,可鲁若迪基只用一句话“转院去省城治疗”,一笔带过,其中的艰辛困难,并不提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