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永权
每天清晨或黄昏，在灿烂的霞光中，在鸟儿鸣唱的欢闹声中，窗外便响起“官渡粑粑、官渡粑粑……”的叫卖声。那特有的，带着滇池畔泥土气息的声音，在我听起来是那么悦耳，那么动人。于是，便走到门外，向多年来一直在这一带走街串巷，卖官渡粑粑的大嫂，买上一两个官渡粑粑，回到家冲杯咖啡或热一杯牛奶，加一个鸡蛋成为我习惯性的早点。被朋友嘲讽为顽固的中西结合的营养早餐。
的确，要是这位大嫂有事，没有来卖官渡粑粑，我倒还有些失落和不习惯。
这是因为，官渡粑粑是我走进昆明最早吃到的有地方特色的小食品，是它使我和官渡结上了不少文字之缘。还因为这个卖官渡粑粑的大嫂，用官渡人祖传的粑粑小食品，帮助她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记得56年前，我怀揣着一本四川大学的毕业证，响应党的号召，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离开故乡天府之国，来到春城昆明。那时交通不便，在乌蒙山颠簸了三天多，到第四天晚上，才来到一个城边的车站。接站的是省人事局的一位姓刘的年轻同志，他把我带到一个附近的小招待所住了下来。临走时他从一个军用挂包里，掏出一个纸包给我，说天晚了，招待所食堂关门了，这是他爱人做的官渡粑粑。又说他和爱人都是官渡人，官渡粑粑做得很地道的，将就填填肚子吧。他又反复抱歉地说，你们老远来昆明支援边疆的文化建设，还让你们饿着肚子，真不好意思。
我捧着这官渡粑粑，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一个粑粑让我感受到官渡人的朴实、诚恳和热情。因为实在太饿了，倒了杯开水，两个粑粑几口就消灭了。但吃了才知道，这里的粑粑，和四川的粑粑是不同的，四川人是把米用水泡发后，磨细蒸的发糕叫粑粑。这官渡粑粑却是麦面做的，用火烤过，但里边的黑芝麻馅，很特别，香甜可口。
风情、人情，通过这官渡粑粑，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美好。
过了一日，刘同志来说，你的工作分配还得等一段时间，他来带我去看看翠湖和大观楼。门票都是免费的，但刘同志自掏腰包，花五毛钱租了一只小船，荡舟翠湖，穿过竹林岛，竹林里传来很土风的民歌声。刘同志说，是他们官渡人在这里对调子，我们上去看看。我高兴地回答：“要得。”谁知一上岸，刘同志就被对歌的男女老少围着问这问那，责怪他这个农村青年参军入党提干，转业进了政府衙门，就忘了父老乡亲。有的还叫他么留下来对上一段调子再走？刘同志说，等下次有空了来和你们对，今天要带小张去大观楼看看。说完就和他们在笑声中告别。这时，一个大爹拉住他说，把这几个官渡粑粑带上，饿了填填肚子。
我们坐公交来到大观楼，已到中午。郭沫若的题词“果然一大观”高悬楼门，两边是大观楼的长联。我们吃着大爹送的官渡粑粑，刘同志念着长联，给我讲解长联的字句。虽然我这个大学五年制中文系的毕业生，在校时就知道大观楼长联，但还是认真听刘同志的讲解。
最美不过家乡水，这滇池东北岸的大片土地，就是刘同志的家乡。他动情地说：这长联写的昆明风光，云南历史，其实不少就是官渡的风光，官渡的历史。他很动情地背诵着长联：“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
他说，这些很有历史文化的典故中，特别是东骧神骏的故事，在官渡家喻户晓。位于两千多年前古南方丝绸之路就是从官渡通向西南边陲出国的。秦开五尺道的伟大工程，穿过昭通豆沙关，南下进入官渡大地，直到滇池边。为方便驿路上的马帮、官商和行人，就在滇池建渡口、设驿站。这也是官渡这个名字最早的由来。一条驿路带来了官渡的开放和繁荣，还形成了官渡渔灯、螺峰叠翠，滇南草坪、云台月照等官渡古八景。这些美景自然是和滇池以及渡口相关的。美丽的官渡，成为南方丝绸之路上最繁华、最美丽的驿站。不少马帮、客商来到官渡就不想走了，有的还在这里开店做生意。传说佛祖圣地古印度的一匹金马神骏，经古丝绸之路，渡过滇池，来到官渡东山，就被这一带美丽、神奇的风光迷住了，再也不愿回印度了，隐没于官渡的东山之中。于是，古官渡人在东山下建了一座寺庙金马寺，把这里的山叫金马山，山下村庄叫金马村。经大手笔孙髯翁轻轻一点，“东骧神骏”就走进了被毛主席誉为的“古今第一长联”里。刘同志还指着手中的官渡粑粑说，虽然它的传说很多，但他认为，官渡粑粑不过是官渡人为过往马帮、客商、行人，在南方丝绸之路的丛林山崖江河边行走，便于携带且饿了随时可吃，而创造出的一种方便食品。因此，官渡粑粑，应该比传说的时间更早，是有悠久历史文化内蕴的地方特色小吃。
我认为刘同志的话很有道理。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时为官渡区委常委、区委办主任，也是作家的杨林森，要为当时官渡的发展新气象留下点文字纪录，邀请我和诗人李光云深入官渡各地釆访，每当出发时，都给我们带上几个官渡粑粑和一壸热茶，还真是解了我们在田野山村釆访时的饥渴之需。就是当时我在深夜赶写长篇报告文学《神骏之歌》时，饿了也会吃上几口官渡粑粑。还有今年初官渡区文联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组稿，邀请晓雪和我等一大批作家到官渡古镇采风，大家从四面八方赶到古镇的金刚塔汇集，不少人未吃早点，区文联林主席便从附近的官渡粑粑食店，买来各种特色馅的粑粑，大家一边观看神奇的金刚塔，听专家讲金刚塔的历史，一边吃着官渡粑粑，收获满满。
如今因常听窗外那位卖官渡粑粑大嫂的叫卖声，想起官渡粑粑与我的不少情缘，也就时不时去买她的官渡粑粑当早点。时间久了，也会聊上几句。原来这位大嫂也是金马村的人。她的母亲就会做地道的官渡粑粑。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她在家带女儿，丈夫在南方一家服装厂打工，不幸的是有一年春节前的晚上，丈夫因工厂着火被烧死。当时她死的心都有了，但想到才刚上小学的女儿，她活了下来。把丈夫死后得的抚恤费，在昆明城边买了两间旧房子，把女儿送进寄宿学校，她就用母亲传下的手艺，做官渡粑粑卖，走村串巷叫卖，十多年不间断，小买卖积少成多，赚了点线供女儿上了大学，毕业后还考上公务员。女儿叫她享享福算了，可她说：习惯了，不做官渡粑粑卖，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于是，她的叫卖声便成了我们这一带美妙的一曲乡音。
“官渡粑粑，官渡粑粑……”这穿越时空的叫卖声，不知还有多少动人的故事在流传，在续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