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千山 文/图

闻黎明先生今年1月3日的猝然去世，令我非常震惊，闻一多以及西南联大文化研究的进一步深入，正在需要他的大力帮助和指导时，他却突然离开了讲席与坐席，这实在是一个无可弥补的遗憾！

我拜读先生的著作，是源于外公刘声烈与西南联大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讲西南联大，除了算学系的往事外，外公也会讲到文科师生里很多趣闻，讲到闻一多、朱自清、刘文典等。就这样，我读到了闻黎明先生的《闻一多年谱长编》《闻一多传》《抗日战争与中国知识分子——西南联合大学的抗战轨迹》等，尤其是在修编《闻一多年谱长编》基础上修订过的《闻一多传》，应该是关于闻一多生平的最权威的著作，我以为，目前的闻一多传记作品以及诸多衍生著作，尚无出其右者。

作为闻一多先生的孙子，为祖父作传，闻黎明是怀抱着情怀的，无论于公于私，都是如此。故他的著作，不浮夸，不偏倚，是客观而平实可信的，正如他的为人。我能与闻黎明先生相识，出于偶然，2017年深秋某日，几位朋友相聚，正好约到了深入研究西南联大龙泉古镇文化的某君，他告诉我正巧，他要带一位重要朋友来参与聚会，与大家相识。坐定后，他带来的这位长者朋友正是闻黎明先生，为西南联大文化研究助力，黎明先生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来昆明了。与先生神交已久，忽然间就能面临謦欬，有点惊艳的感觉，只是聚会时，人数甚多，未能深聊，仅短暂交谈，就各自别过，算是认识了。

第二年是纪念国立西南联大成立80周年，6月16日，突然接到昆明市博物馆田建兄电话，约我到福照楼与客人吃饭，说有一事相商。应约去到福照楼，田建、汪宁夫妇为我介绍的客人居然是闻黎明先生夫妇。原来，黎明先生为纪念西南联大成立80周年活动准备给西南联大博物馆捐赠一件十分重要的文物，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包裹，是一套四册线装本的商务印书馆1938年九月再版（原署中华民国二十七年九月再版）的《鈢印集林》（童心安收藏），书中收入的都是秦汉以来各朝代的各类印鉴，朱文白文，各种风格皆备，小心翻阅，感觉方寸天地，气象万千。书中钤有多处蓝色“国立西南联大图书馆”藏书章。黎明先生介绍说：当年祖父为解决抗战时期一家八口贫困生活状况，在朋友动员下，他决定发挥专长，挂牌治印以补贴家用，梅贻琦、冯友兰、朱自清、潘光旦、蒋梦麟等12位教授还联合署名，由浦江清教授撰写了一篇《闻一多教授金石润例》。四册《鈢印集林》就是祖父治印期间从西南联大图书馆借来的参考书，书中还夹有其阅读《集林》时有批注痕迹的小纸条。由于后来祖父为争民主而遇刺身亡，这一套《鈢印集林》没来得及归还联大图书馆，几十年来就一直保存在祖父的遗物中。

黎明先生趁这次纪念西南联大成立80周年活动，准备把这一套《鈢印集林》归还给联大博物馆，他笑言这是物归原主。田建兄以为这是应该好好宣传一下的雅事，约我来是想以新闻报道一下，没想到黎明先生婉言拒绝了，他说：物归原主是理所当然的，这不值得宣传和炒作。黎明先生的态度很坚决，大家也就作罢了。后坐下来喝茶，大家谈得很投缘，关于西南联大，黎明先生的许多观点很客观，也很宽容，他说，联大师生中的诸多分歧，除了当事人个性、学养、处事风格不同外，对中西方文化的认同程度的不同，大致将师生分为了两大阵营，这是一个文化大背景，也显示着100多年来“三千年未见之大变局”的争鸣之态。黎明先生说：我就是一个“黎明派”，对一切都应该采取包容、客观和期盼光明的态度，一切期望黎明，光明就会到来。他并不讳言闻一多先生身上的一些性格特点，如急躁，有时爱走极端等等，这些难免会在生活和工作中碰到障碍，但闻一多先生后来由学者成为了民主斗士，除爱国、敬业之情怀外，激烈如火的性格也锻造了他。

闻黎明先生那天兴致很高，我们又移步到他所住的宾馆继续谈了一个多小时，谈闻一多，谈李公朴，谈刘文典，也谈“一二·一”，谈云南抗战，谈他多年来治学的方向，谈他在日本的工作与生活，又谈起他已经90多高龄的父亲闻立雕，他说父亲非常怀念昆明，想念昆明的烧饵公式，那天田建夫妇专门准备了饵公式和酱料给他们带回北京，黎明先生说，回北京就给老父亲做烧饵公式，老人一定非常高兴……我们告辞出来时，他紧握我的手说：我们第一次不算真正相识，今天才算！以后要多联系，多交流……

后来，我总是第一时间能够收到先生发来的《闻一多研究动态》，到昆明时会微信通知我，昆明举办纪念西南联大成立80周年活动时，好像黎明先生和他的父亲闻立雕先生也来了。可惜的是，总是机缘不巧，几次约定都错过了，我后来居然再没有能见到先生。去年7月，我应约为昆明“西北新城”普吉主编了一本书，采访和查阅到不少关于闻一多先生在普吉的资料，我兴奋地告知黎明先生，他回信息说：真好，再到昆明一定相聚畅谈。造化弄人，没想到，90多高龄的闻立雕先生去世不久，年仅71岁的黎明先生也不幸乘鹤西去，我们许多相约也成为了一个个永难实现的约定。好在“黎明”是一个嵌在他生命中永恒的字眼，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切期望黎明，光明就会到来。闻黎明先生将与黎明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