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

如何把笔下的真实人物写好写活，是每个报告文学作家都要面对的一张考卷，而如何写好写活已逝去的英模人物，在英模余音未了之时，写出其伟岸一生的点点滴滴，写出亲人朋友同事对他的思念、敬佩、感动，写出其强烈的感召精神，是报告文学作家更需要认真面对的一张考卷。它考验着作家对真实性与文学性的深刻理解，对情感的把握与细节的取舍。云南民族出版社近期出版的长篇报告文学《阿佤法官鲍卫忠》，生动记录了因公牺牲的“全国模范法官”鲍卫忠全心为民、燃尽光热的一生。

和很多冷静客观的报告文学作品不同，作家黄晓萍生活在云南这片红土地上，丰富的生活阅历和对边疆少数民族生活的熟悉使作家不是以外来者的眼光打量这片土地和人民，而是以饱满的激情扎根这片热土，深入了解并呈现出沧源这片“阿佤山秘境”广袤的自然山水和丰富独特的人文历史，在主人公的精神感召下，循着英雄的足迹唱响了一曲坚守法治信仰、满怀佤乡赤子之心的英模赞歌。

始终充满着激情与深情是这本书的突出特点。如书名《阿佤法官鲍卫忠》一般直白明了，作者不是娓娓道来英雄的故事，而是在开篇介绍了佤乡千年历史文化及法治建设特点后，直接引出了鲍光明和鲍卫忠父子俩的生平，列数其获得的各项荣誉，浓墨重彩地介绍了追悼大会和表彰大会，表明了歌颂英模是这部作品始终高扬的基调。

作者在书中细心整理记录的一件件家长里短的小事、一件件执法不易的小案子，确实让读者感受到：主人公鲍卫忠在守护法律公平正义的同时，永远在“用情解难题、用情暖人心”，总是换位思考为群众排忧解难，用将心比心的“温度”化解着执行案件的“难度”。这温度显然也感动了作者，笔尖流淌的文字便也带着火一样的激情。

位于边疆地区的沧源县法院的执行案件，几百元到一两千元标的的小案不在少数，但鲍卫忠“小案不小看”，用心对待每一件小案：为解开当事人的“心结”，他一次一次地去做思想工作、聊天，在田间地头、在垃圾桶边、在菜市场里，他都能办案或者开展普法教育；面对生活窘迫无力还款的被执行人，他尽其所能地帮他们走出困境，或解决源头难题，或申请司法救助，甚至挪用家里房款垫付。为了帮被执行人清偿债务，鲍卫忠甚至掏钱买鸡，去饭店推销、在朋友圈里叫卖；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为了一起案件的司法救助申请在便利贴上重重地写下“急！”

主人公的这份情感与责任从何而来？作者没有让读者去解析，在书的前面几章就进行了铺垫，详细回顾了鲍光明和鲍卫忠两代法官父子的成长经历，生动描写了佤乡的民族文化历史和社会变迁，烘托出主人公的情感与责任正是来源于对这片土地的乡亲乡情乡俗的理解与热爱，源于父辈秉公办案潜移默化的影响，更来源于主人公建设法治家乡的使命、信仰与担当。

“走着、听着、看着、写着”，这是法官鲍卫忠的“办案密码”，也是作者的“写作密码”。黄晓萍追寻着主人公的脚步踏遍了村村寨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对采访中遇到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很多地方已经找不到当事人了，她也要坚持去现场感受。

报告文学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文学，大量的现场采访、细致的田野调查、精准的实地体验是优秀报告文学作家的必备功夫。作为一位追忆英雄的作家，作者无缘与鲍卫忠当面叙谈，较难理解他的心路历程，但凭着鲍卫忠松散的文字记录，和同事们的感慨、体会，作家贴了一墙的“案子”，用墙上挂着的沧源县地图，追着行踪，开始了一段在地图上与鲍卫忠“同行”的日子。“从夏末到初秋，立冬节气都过了，我还是没走完‘阿佤山’，那就让我继续往前走。”作者追寻着主人公走过的路……

通过梳理鲍卫忠的记事本和相关资料进行的大量采访和现场走访，作者还原了很多典型案件的办案过程。采访中挖掘出的一些故事细节让人印象深刻。比如一位离异母亲李某，因为前夫阻拦她看望孩子并对孩子说了她不少坏话而拒付抚养费，被告上法庭并申请强制执行，这位感到委屈的妈妈态度坚决，但鲍卫忠的再三劝说打动了这位其实爱着孩子的母亲，她“将抚养费递到孩子手上，孩子给她鞠了一躬，一声‘谢谢妈妈’，叫得李某泪流满面。本想拥抱孩子的双手又缩了回去，转身冲出法院大门，坐在台阶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这时，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双肩，她不知道，那是尼茸同学的手还是孩子的手。”

作家对英雄的书写并不是线性的，她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案件回顾中不断串连着亲人的回忆、同事的手记、当事人的现场采访感悟甚至历史文献的解读。有时候，作者本人甚至会突然现身在作品中，结合自己的经历进行第一人称视角的解说。多方位的叙事视角，让主人公复活在不同人的回忆与叙述中，这些带着温度的记忆因为各自的视角和感悟，形成一种叙事叠加，从而使主人公形象更具辨识度和感染力。

比如书记员陈美红曾在鲍卫忠身边工作了4年，但作者没有直接通过小姑娘的讲述描写鲍卫忠，而是还原了采访时的情景和感受：“陈美红小巧精致美丽，还带有知识女性的文静，走路都没有声音，像轻风一样盈盈向我飘来，看上去像个在校大学生。初见面时我心头一紧：这么年轻的姑娘，能谈出点什么？随意问了一句：‘鲍局长生前最典型的表情是什么？’她说‘爱笑’。说着说着，眼泪双垂，也不去揩，任由眼泪滴落。”再比如采访过程中，作者追踪了解到法官帮着卖鸡还债的刀某，刀某说，已将他饲养的鸡做成了一个品牌，最多的一天卖了50多只。这些对采访对象和采访现场的细致描摹，还原了英雄生活的环境，给读者以真实感。

作者同时通过各种资料挖掘人物的特点。比如挖掘到鲍卫忠办案不是简单地依据法律，而是会大量阅读书籍进行思考。为了离婚案的赵大妈，鲍卫忠看了大量关于女人的古人评说，包括《佤族文化大观》和《佤族历史与文化》等，由此感叹：“佤族男性始祖名暖，多么温和的名字，女子一旦从了‘暖’，这一生也就嫁夫随夫，简单而顺畅了。关于‘幸福’二字，佤族妇女的理解没有那么深刻。她们在家庭中的地位，平凡普通，默默无闻，维系着家庭的和谐。”这些主人公的思考，是作者从其留下的只言片语整理出来的，生动表现了一个善于思考、具有文化理论水平的执行局局长。

同时，作为一部以法院执行局法官为主人公的报告文学作品，作者必须注重法律常识和生活智慧的融通。因此在每个案子后面，作者或通过记录或采访还原鲍卫忠的执法解释，或者自己进行画外音式的解说，力图立体还原一个成熟的有思想的法官。比如菜市场赵奶奶的案子成功结案后，同事夸鲍卫忠真懂老人心，这时作者写道“鲍卫忠告诉陈美红，有时结案得看对象，几句家常话比电话管用。老人嘛，你得顺着他们心意走。这当中的学问是人性。”再比如案后总结写道：“鲍卫忠常和同事们说他对良法善治的理解：法律之治有两个重要因素，一是要有良法，二是要有良人，良法善治当需温良的法律人。”这些补充，让读者更全面地了解这位法官。

同时，主人公是一位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法官，因此作者尽力通过细节、言谈、举止展示主人公特有的质朴、爽朗、善良的民族性格。同时，从民族文化的角度来审视故乡事、解读故乡人，多方位展示在佤乡生活的各少数民族的历史特点、文化底蕴、民俗风情和团结友爱。比如涉鸡案中写出佤族传统习俗中的“神示”，村寨纠纷案中介绍了佤族新米节等等；比如直接把主人公形象与历史传说相连接：“如果把攻坚克难的案子比作‘骨头案’，比作待剽的犟牛、牛王，那么鲍卫忠就是那个最优秀的剽牛手……再难啃的‘骨头案’也如庖丁解牛，迎刃而解。”同时，作者还专门在地方史志资料中寻找佤族“习惯法”的内容，查到原始的处罚措施，通过历史文化来解析在长期依存“习惯法”的佤乡办案确实不易。

好的报告文学，总是在宏大题材之中写出世间百相，在传递时代之音的同时抒发儿女常情，与父亲、妻子、儿子、同事的感情也是作者的写作重点。优秀的文学作品源于火热鲜活的生活实践，源于“做人民的学生”的情怀。黄晓萍的写作，是对人民和生活怀有深厚情感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