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邦

在诗歌中，诗人将红茶比喻为“醉人的玫瑰，春天的芬芳”。它的香气、红酒般的汤色，令人迷恋。数百年来，红茶以其柔美风靡西方，更在历史转折处化为刚强的力量，牵动白银战争，支撑民族抗战，悄然改变时代发展的轨迹。

红茶改变历史走向

红茶经全发酵工艺，茶多酚充分转化，青涩褪尽，焕发出花香、蜜香与甘醇。自17世纪中期，红茶随东印度公司商船从厦门输入欧洲。因其有提神醒脑、预防疾病的功效，在工业革命兴起的英国迅速风靡，最初多在伦敦药房作为药材出售。

1662年，英国国王查理二世之妻凯瑟琳爱上中国红茶，传说长期饮用使她身材苗条、容颜焕发。这传奇故事催化了西方对红茶的神往，红茶遂成英伦上流社会的奢侈品。当时中国垄断茶叶贸易，品质卓绝，价格昂贵，英国家庭需花费十分之一的收入购买茶叶与糖。至19世纪，英国年消费茶叶已达万吨，大量白银持续流入中国。

中国因贸易顺差白银充盈，成就“乾隆盛世”；英国则陷入逆差与货币危机。为扭转局面，英国开始向中国倾销鸦片，企图挽回白银。鸦片泛滥导致中国数百万民众成瘾，白银外流，经济萧条，金融体系备受打击。为此，道光皇帝派林则徐赴广州禁烟。

小小茶叶，竟牵引着帝国间的白银流动，掀起惊涛骇浪。茶叶超越植物属性，成为货币战争的武器，最终引爆鸦片战争。这场战争的实质是英国颠覆中国银本位的货币决战，其结果迫使中国签订《南京条约》，割地赔款，进而深刻影响中国的近代走向。

滇红助力抗日战争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东南茶区相继沦陷，红茶出口创汇命脉受阻。中国茶叶公司迁至重庆，急需在西南开辟新基地。1938年9月，茶叶专家冯绍裘受委派，冒战火辗转抵达云南顺宁（今凤庆）。

见到高山流水间万亩芽壮叶肥、白毫浓密的大叶种茶，冯绍裘欣喜不已，立即采鲜叶试制红茶。经全发酵，茶叶红艳发光，香浓诱人，标志着滇红成功诞生。其茶“金毫显露”，外形优于小叶种，有“金芽”之美称。

滇红试制成功，引起时任富滇新银行行长缪云台的重视，他决定投资组建云南茶叶贸易股份有限公司，在顺宁、佛海（勐海）、宜良设立实验茶厂，提升品质，扩大出口以支援抗战。1938年12月，顺宁实验茶厂率先投产。

1939年1月，首批500多担滇红经茶马古道、滇缅公路运至昆明，再由滇越铁路经越南海防转运香港，销往英美等国。在伦敦，滇红获评“具祁门红茶之香柔，兼印度、锡兰茶之色泽”，加奶后汤色依旧红艳，因而声名鹊起。这批茶以每磅800便士高价售出，换回价值13万英镑的抗战物资。

滇红出口高峰时占云南茶叶出口额的85%以上，成为仅次于大锡、桐油的创汇支柱。冯绍裘此后长驻凤庆，改进工艺，坚持生产，使滇红在烽火岁月中持续肩负起家国使命。

从来佳茗似佳人

中国红茶外销始于17世纪福建武夷茶，英译“Tea”正源自厦门口音。而后起之秀如祁门红茶与云南滇红，亦以卓越品质享誉世界。红茶在英国逐渐演变为优雅生活的象征，下午茶成为上流社会重要社交仪式。

滇红的运销也得益于云南交通发展：1910年，法国人投资修建的米轨滇越铁路通车，将云南高原与太平洋连接了起来。1936年云南人又建造了寸轨个碧石铁路，将个旧、石屏与碧色寨相连，虽与滇越铁路不接轨，但共同使用一个车站——碧色寨车站。石屏因此成为茶叶出口海外的重要中转站。马帮将红茶和普洱茶从滇西南托运到石屏，经个碧石铁路火车运抵碧色寨车站，再经滇越铁路抵达越南海防，海运至香港和西方各国。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滇越铁路中断，出口通道受阻，多家茶厂停产。1943年，中国茶叶公司撤资，重任全落于顺宁茶厂与冯绍裘肩上。即便如此，滇红贸易未曾中断，直至20世纪80年代仍保持大量出口。

如今，滇红已成为世界认知云南的亮丽名片，其制作技艺作为“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组成部分于2022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人们爱滇红，既爱其醇香温润的口感，亦感念其在历史洪流中承载的柔美与刚强。一片茶叶，可品春秋风味，可读百年沧桑。

（作者系云南金融作家协会主席）